第十二章 盤整華夏 第四節 鑄銷天下兵器 翁仲正當金人之像哉

開春之際,隴西李信突傳急報:諸羌聯結西匈奴大舉復仇!

諸將一聞戰報,紛紛丟下工程前來請戰,連王賁馮去疾馮劫三位三公重臣都風風火火趕來了。嬴政又氣又笑道:「回去回去,都回去!李信是依法急報,又沒說打不過要增兵,湊個甚熱鬧?都給朕記住:目下盤整華夏第一!仗有得打,然不是今日。隴西除了李信,還有個大將阮翁仲,不須你等操心!」一番斥責,一班大將們反倒是嘿嘿嘿抓耳撓腮地笑了。也是,李信那小子自滅楚吃了一敗,恨不得所有的仗都自己打了,他能說要增兵?然則,這次羌狄加匈奴,可是二十餘萬人馬,李信統共不過八萬步騎,就算有翁仲輔助,撐得住麼?一番猶疑思忖,有人嚷嚷說打仗不能靠一兩個大將,靠的是兵力戰法,還是該當增兵。

「朕親自西巡督戰。你等回去,各做各事。」皇帝板著臉又說了一句。

「不能!陛下不能涉險!」所有大將異口同聲地喊了起來。

「鳥個涉險!」皇帝驟然口出粗話。大將們驚愕未定,又是一片哧哧笑聲。皇帝卻兀自板著臉道:「隴西是老秦老根,匈奴羌胡從此下口,我正求之不得。引它全部壓到隴西,我更求之不得。急甚來?誰若想去.只有一條,必得給朕打一次敗仗回來!」一席話落點,大將們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了。皇帝顯然是深謀遠慮,要以誘兵之計吸引匈奴大舉南來,而後在隴西大舉殲滅。果真如此,九原大患豈非大大減輕?而誘敵佯敗,李信做不來麼?看來,這次確實不能爭了。一番思忖,大將們呵呵笑著匆匆散了。

旬日之後,皇帝車馬隆隆開向了隴西。

這是嬴政第一次以皇帝之身出巡,雖在老秦本土,聲勢也還是比以往精悍的快車馬隊大了許多。郎中令蒙毅親率一萬精銳鐵騎護衛,太僕趙高親駕六馬王車,皇帝書房的政事官吏大部隨行;最大的不同,是行營中第一次有了十名內侍十名侍女。嬴政的本意,此番隴西之戰無論如何打法,隴西兵力都稍顯單薄,以出巡之名隨帶一萬鐵騎,既不使匈奴警覺,又足為隴西軍力增補。一接到軍報,嬴政驀然生出一個從來沒有過的想法:匈奴既然屢屢想從隴西打開缺口,能否將計就計誘其主力南來,在隴西大舉會戰滅之?畢竟,在隴西決戰匈奴,種種優勢大於九原多矣。最根本一點,隴西山川縱橫交織,起伏不定的山地環繞著盆地一般的大小草原,實施大軍伏擊圍殲,比廣袤的陰山大草原不知有利多少倍。果真要實施這一方略,必將牽涉全局兵力擺佈。究竟能否實施,則要視匈奴羌狄之種種實際情形及其可能發生的變化而定,當然,首要之點是要與李信備細會商。一路西來,嬴政的這一謀劃越來越清晰了。行至上邦宿營,嬴政終於思慮成熟,當夜擬就一卷詔書,要李信不要急於與匈奴開戰,隴西之戰容一體決之。

不料,詔書正要在清晨發出,臨洮軍報飛到了。

李信的軍報說:匈奴羌狄大舉來犯,在枹罕河穀草原大肆劫掠,似有長久盤踞枹罕之圖謀。他深恐隴西諸部族因此動盪,因此派出三萬飛騎誘敵東來,在臨洮狄道峽谷設伏痛擊,一戰斬敵首五萬餘,匈奴殘部狼狽逃去,羌、狄兩大部族業已歸降。由於李信正在枹罕草原處置羌狄部歸降事務,不能親迎皇帝,臨洮將軍阮翁仲正在狄道,業已東來迎接皇帝了。

「罷了罷了。」嬴政搖著軍報皺眉苦笑。

「陛下,隴西侯有何不妥麼?」蒙毅大是疑惑。

「不說了。打仗都是快手,能說不好麼?」嬴政釋然笑了。

「陛下,翁仲將軍要來迎接,行營是否等候兩日?」蒙毅轉了話題。

「等甚?又不是不認路。」

車馬再度隆隆上路了,沿渭水河谷西進兩日之後,抵達秦長城腳下。一看見山脊上的那一道蜿蜒巨龍,嬴政立即下令人馬就地駐紮,自己只帶著蒙毅與一個百人隊徒步登長城去了。這片山地是渭水源頭,人呼首陽山。這道長城,是秦惠王時期平定戎狄叛亂後開始修建,秦昭王時期大舉增修,從臨洮到首陽山綿延數百里,成為防守西匈奴越過狄道峽谷的有力屏障。嬴政徒步登上了垛口,迎著山風遙望起伏無垠的蒼翠山巒,遙望沿山脊而去的老秦長城,思緒一時飄得很遠很遠。蒙恬曾經上書,提出連接北邊的秦趙燕三國老長城,以為長期防備匈奴的有效根基。依此方略,擴大連接又將如何?將臨洮秦長城推進北上,直至九原秦長城,再連接秦趙燕三國長城,最終直達遼東,又將如何?果真如此,這道長城將綿延萬餘里,成為亙古未聞的萬里要塞!那時,整個華夏將能對流竄如草原烈火的種種邊患做到常備不懈,長久為患華夏的匈奴諸胡只能與我互通商旅,而不能任意興兵,長久以往,華夏匈奴成為和睦鄰邦甚或融為一體,亦未可知也!嬴政想得很專注,若是長城大計得以實施,再配以直道後援,它無疑將真正成為根除邊患的屏障,效用遠遠大於年年屯集重兵——

「陛下退後——」

嬴政從蒙毅的驚恐長呼中驀然醒悟時,已經不覺走進了長城之外的山巖林木,正站在通往首陽山巔的崎嶇小道上。隨著蒙毅的驚呼,谷風浩蕩的密林巨石中驟然一陣奇特的吼嘯,山鳴谷應間沉雷夾著颶風迎面撲來。蒙毅與甲士們尚未聚攏,密林山巖上已撲出兩隻斑斕猛虎,一聲吼嘯正面躍起撲來!嬴政一個激靈一身冷汗,一大步繞到一棵大樹後拔出了長劍——千鈞一髮之際,山谷間暴起一聲雷吼直與虎嘯爭鳴,吼聲未落,一個巨大的身形掠過甲士,驟然撲在皇帝大樹之前。嬴政一眼瞄過,此人高約兩丈餘,黑衣黑甲銅套護腕,頷下硬鬚如蓬刺四張,當真宛若天神。

「陛下退後!」巨人一聲大喝的同時,兩隻斑斕猛虎從岩石上一齊凌空撲下,長嘯中張牙舉爪勢不可擋。此時蒙毅與眾甲士也已經趕到,在嬴政身前依山勢高低錯落排開,一齊挽弓待發。倏忽之間,巨人大吼一聲,兩臂齊伸如蒼鷹展翅,兩隻巨掌叉開五指如碩大的異形鐵鉗,同時迎住了兩隻猛虎的脖頸,驟然之間竟將兩隻猛虎凌空提起。兩隻大虎飄飄凌空無可著力,大張的虎口發出一陣怪異的喘嘯。巨人兩臂齊伸,大喝一聲去也,便見兩隻猛虎像兩隻斷線紙鳶,飛入了深深峽谷之中。

「彩——」滿山將士歡聲雷動。

「臨洮將軍阮翁仲,參見陛下!」巨人大步回身,聲如洪鐘震盪。

「好!果然翁仲將軍也!」嬴政一陣大笑:「朕聞先祖武王有孟賁烏獲,不想我臨洮竟有天神壯士,天賜於朕,可喜可賀也!」

「天神壯士!翁仲萬歲——」將士們又是一片歡騰。

「翁仲謝過陛下獎掖!」阮翁仲慨然一句,又道:「末將奉隴西侯將令,恭迎皇帝陛下巡視臨洮!」

「好!今夜與將軍痛飲,明日進發臨洮。」

當夜,嬴政皇帝在行營大帳設小宴與翁仲聚談夜飲,只有蒙毅陪同。嬴政興致勃勃,聽這位恍若天神的將軍猛士稟報了狄道大捷的經過,又饒有興致地問起了這位猛士的家世。翁仲不善言辭,紅著臉結結巴巴說不利落,可在皇帝的笑語誘導下,竟漸漸地沒了侷促,口齒也神奇地利落起來,引得皇帝不時舒暢地大笑不止。

一出生,翁仲便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神異孩童。翁仲還記得父母的說法,自己生下時長不過一尺八九寸,可上秤一稱,竟有二十斤之重,如同一塊石頭!三天後,翁仲開始瘋長,一歲時便長到六尺高,四肢不軟,硬朗如常,鄉鄰無不嘖嘖稱奇。十歲時,翁仲長到了一丈二尺餘,心智清明,體魄強健,毫無病態,鄉鄰們更是驚呼不止了。最奇特的是,翁仲食量驚人,每頓可吞下三十多張大鍋盔,二十餘斤牛羊肉。翁仲父親亦農亦牧,農閒時還兼做胡馬生意,原本臨洮富戶,可在翁仲長到十五歲時,硬是教翁仲吃得窮困潦倒了。其時正逢秦軍在隴西徵發,父親立即將翁仲送到了縣府。那日,黑衣縣令驚愕萬分地走出公案,仰頭打量著矗立在大廳的這個近兩丈高的少年巨人。已經是破衣爛衫的父親,惶恐地站在少年巨人身旁,一個十足的小矮人而已。

「吃得多,不怕。真有力氣麼?」縣令的目光活似在打量一頭怪物。

「此子,拉動兩頭公牛尚可——」

「當官府謊言,大秦有國法!」

「大人,這是實情——」

翁仲憋不住開口了:「老父錯也,在下能與三頭牛較力。」

縣令的嘴巴半天沒有合攏,突然大喊:「來人!三頭公牛!」

那一日,縣府前的車馬場人頭攢動呼喊連天。三頭公牛被套在一輛押送囚犯的鐵籠車轅中,咻咻喘氣長角晃動,一看就是草原牛羊群中最為兇猛狠惡的種公牛。少年翁仲赤膊站定,兩手挽著連接鐵車後尾的粗鐵鏈,腳前六尺處是一道又粗又長的白灰線。這是翁仲自家的方法,他若被三牛拉過六尺白線,願以謊言服罪。當縣令親自舉旗,劈下令旗大喊開始後,駕車的三名士兵站在車上揚鞭狂抽,一面大鼓也驟然擂動了。三頭公牛哞哞怒吼連聲,發瘋般向前猛衝。少年翁仲大吼一聲,兩手挽定鐵鏈,兩臂小山般鼓起,紋絲不動地釘在原地,雙腳眼看著陷進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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