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偏安亡齊 第四節 飛騎大縱橫 北中國一舉廓清

王賁一接到秦王書,立即下令輕裝飛騎軍進發遼東。

兩月之間,王賁在薊城已經完成了對十萬兵馬的重新編配,組成了一支以輕裝騎兵為主力的飛騎軍。大軍編成之後沒有立即進發遼東,是因為王賁在等待約定的秦王書。從咸陽北上之時,王賁對秦王提出了一則應變之策:基於齊國實力尚在,他的薊城軍可等候一段時日再進遼東。若滅齊大戰不可免,他則率軍開赴燕齊邊境,側擊臨淄以為蒙恬軍策應;若滅齊大戰可免,或可緩,他則可在接到秦王書命後立即起兵。秦王嬴政當即接納了王賁方略,感喟讚嘆道:「將兵有此大局之慮,王賁成矣!」今次王賁接到的秦王書,是嬴政依據頓弱所報之齊國朝野情勢,判斷齊國很可能不戰而降。為此,嬴政與李斯尉繚議決:蒙恬軍駐紮巨野澤對齊施壓即可,王賁可以放手開始燕代之戰。

這支遠征軍的結構很是奇特,堪稱王賁的一次大膽嘗試。

基於遼東地勢與長途奔襲戰之需,王賁的重新編配很大地改變了強勢秦軍的重裝傳統,或者可以說,很大地恢復到了早期秦軍的傳統。大改編分為兩個基本方面:一則是解決主戰騎兵的輕裝戰力,一則是解決遠征軍最為困難的後援難題。為此,王賁重新劃分了軍力構成,將十萬軍力分作了兩大營,第一大營為主戰騎兵,第二大營為戰運兼具的輜重營,兩營將士都是五萬。這等主戰營與輜重營等同劃分軍力之法,實在是亙古未見。

第一大營主戰,由王賁親自統率。這支軍馬只有五萬騎士,卻是人各兩馬,共計十萬匹戰馬。五萬騎士的著裝,全部換作了皮製甲冑;弓箭全部換作單兵臂張弩或傳統臂張弓,其間取捨由騎士自己決斷,善弩者則弩,善弓者則弓。大型連弩與大型攻防器械一律放棄,每人只配備兩長兩短四口精鐵劍、一百支羽箭,常規攜帶三日熟食。凡此等等,皆最充分地體現了輕銳兩字。

第二大營為後援輜重軍,由嫻熟兵政的馬興統率。這支軍馬也是五萬人,卻是步騎混編,步軍一半鐵騎一半;運力則配備一萬輛牛車、五萬名精壯民伕及一千餘名各式工匠。

王賁很清楚,遠征奔襲戰之難,既在於將士戰力,更在於後援得力。諸多奔襲戰之所以鎩羽而歸甚或全軍覆沒,往往不是主戰將士戰力不濟,而是糧道被截斷。當年孫武率吳軍長途奇襲楚國的柏舉之戰之所以能夠成功,根本點是副將伍子胥依據孫武謀劃,成功解決了糧草輜重通過大別山與桐柏山之間的武陽、直轅、冥厄三個隘口大峽谷的難題。今燕王喜殘部遠在千餘里之外的襄平,甚或可能繼續東逃高句麗。如此漫漫長途,若無堅實可靠之後援,任何打法都沒有效用。而只要後援不斷,秦軍五萬精銳騎士足克燕代殘軍。

在秦軍滅楚之戰的兩年裡,駐防北燕的王賁與副將馬興備細商議,縝密地踏勘了薊城通往遼東的所有路徑,每隔三百餘里選定一個山林秘密營地,一路總共選定了六處。歷經兩年餘,這六處營地都已經修建成了堅固隱秘的倉廩。每個營地以三千精兵守護,再編配三千輛牛車、八千餘民伕、百餘名工匠。如此部署,形成的後援流程便是:每個營地都是兼具囤糧、運糧、補充修葺兵器的綜合基地,各營分段運輸,接力傳遞直至戰場大軍。軍諺云:千里不運糧。說的便是長途運糧則所運糧食完全可能被人馬牛消耗一空。王賁馬興的分段接力之法,則可保軍糧輜重不因路途遙遠而消耗殆盡。若沒有成功解決這個難題,王賁便不會在廟堂朝會上力主十萬兵力平定燕代了。

王賁選定的進兵路徑,是沿著遼東海濱地帶兼程疾進,直抵遼水西岸的河谷地帶紮營。而後,再行探察燕國王室軍情,尋機決戰。也就是說,這千里行軍要盡可能地減少時日,以免燕王殘部覺察。只要迅雷不及掩耳地逼近到襄平,則要從容不迫地尋求戰機,務求全殲這股流亡最遠且最難捕捉的燕國殘餘勢力,不給北中國留下後患。唯其如此,王賁在進兵之日,先行派出了四支千騎斥候兵,專一在大軍行進的前後左右四個方向的百里之地清道。就實而論,便是捕獲有可能出現的燕軍流探,並確保沿途山民獵戶商旅等不向燕軍報訊。因為,這支飛騎大軍無論如何輕裝如何偃旗息鼓,僅十萬匹戰馬展開飛馳,其隆隆沉雷之聲勢也大得驚人。若無事先縝密處置,僅獵戶商旅的獵奇之談也足以成為燕軍的消息來源,更不說燕趙兩大殘部間經常往來的斥候密使等等。

四千斥候飛騎撒開一日之後的暮色時分,王賁率領主力飛騎軍從薊城東北的郊野營地出發,一夜之間便抵達海濱山巒。冷炊戰飯之後,正是次日清晨,十萬匹戰馬展開在廣闊的海濱原野,烏雲般向東風馳電掣去了。

抵達遼水西岸河谷之時,正是第三日暮色時分。

襄平很是平靜,燕王喜卻很是懊惱。

逃入遼東五年,燕王喜自認功業甚佳。最大的功績,是重新收服了原本已經鬆散得如同百越對楚國一般的遼東流散部族,重新立定了燕國社稷,自己還是燕王。開始兩年,秦軍南下,遼東幾無外部威懾,加之與代王趙嘉密使來往頻繁,相互鼓氣要收復失地而恢復大趙大燕等等諸般舉措,殘存的大臣將士尚有鼓勇效力之心。然在秦國大軍連滅魏楚兩大國之後,襄平的士氣莫名其妙地漸漸消散了,及至秦國大軍壓向齊國邊境,大臣將士們則沮喪得無以復加了。太子丹的舊日部屬更甚,已經有幾個都尉與許多士卒重新逃回故鄉去了。追隨前來的大臣們也閉門不出,燕王喜想朝會一次議議事說說話,也沒人奉召了。思忖無計,燕王喜只好在開春又打出了「合縱代國,收復失地」的旗號,大張旗鼓地派出特使聯絡代王趙嘉,欲圖藉此振作已經奄奄一息的士氣。不想,三五番特使來往,天下都風聲一片了,消息說連秦王都警覺了,可襄平依舊死氣沉沉,燕王喜當真是心下沒轍了。當年在薊城做燕王,姬喜可以常住燕山行宮,將國事撂給太子丹而自己盡情遊樂,聲色犬馬無所不及。襄平卻是一座荒僻城邑,更兼多方匯聚的流亡族群人心浮動,老姬喜想狩獵遊樂,也不敢輕易出城。然久困這座簡陋狹小的庭院「王宮」裡,老姬喜也鬱悶得慌。想說話沒人,就幾個嬪妃十幾個內侍,看著都煩;想折騰那幾個豐腴的胡女嬪妃,老姬喜又沒了精神;想謀劃謀劃後路大計,又沒人奉召前來朝會。

那一日,老姬喜不堪冷清,帶著一個老內侍與一隊王室劍士喬裝成林胡商旅,出了「王宮」巡視庶民生計去了。不料,走不到短短三條小街,老姬喜便沮喪得坐在地上不走了。老姬喜想到了襄平貧苦,可還是沒想到竟有如此貧苦。雖是盛夏,可城內空曠得如同秋風掃過林木,落葉盡去,一片枯乾蕭疏。街市冷清,店舖幾乎全部關閉。行人寥寥衣衫襤褸腳步匆匆,彷彿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致,縱然是他這一隊尚算豪華的商旅招搖過市,也沒有幾個人回頭看一眼。老姬喜終不甘心,硬著頭皮走上了城頭,要看看守軍將士的軍容。可還沒走上城頭,老姬喜便心頭一片冰涼了。上城的石梯口與通往藏兵甕城的上下甬道,連一個崗哨士兵也沒有,他這一隊商旅如入無人之境便登上了城頭。城頭更令人寒心,除了幾桿紅藍色的「燕」字大旗插在垛口懶懶地舒捲著,士兵們一個沒有,城頭空曠得能過馬隊。老姬喜心有疑惑,好容易在箭樓藏兵室找到了一群士兵,卻都在扯著鼾聲呼呼大睡。喊起來一個士兵詢問,衣甲破舊面色蒼白的士兵卻極是煩躁,閉著眼連連嚷嚷一番:「都快餓死了!誰有錢買你物事!走走走!老子要睡覺,不睡覺撐不到明日飯時。一天一頓飯,知道麼!」說罷也還是沒睜眼,倒頭又蜷臥在青磚地面上呼呼大睡了。

老姬喜憤怒了,回宮連下三道王命,終於行了朝會。

朝會只來了六人,三位姬姓王族元老,三位城防將軍。傳送王命的御書回來稟報說,其餘大臣將軍不是不來,而是都帶著族人們狩獵去了。王室流亡到襄平後,老姬喜對廟堂權力進行了重新整飭,大權悉數由王族元老執掌。老姬喜確信,只有血統高貴的周天子王族的後裔,才能在艱難之期恪守正道。目下這三位元老,一個是領政相國姬饒,一個是執掌土地財貨的上卿姬櫝,一個是執掌王城事務的姬椋。只要此三人到了,再加三個將軍,緊要國事大體就說得清楚了。

於是,老姬喜無心多問,立即開始了朝會。老姬喜說,朝會只決兩件事:其一,追究軍糧為何不足,城防守軍何以如此乏力;其二,冬季到來之前,要否退往高句麗。老姬喜話音落點,三位白髮元老一如既往地默然著。三位城防將軍卻精神大振,立即一口聲嚷嚷起來,說今日前來朝會,為的便是這件事,若再不能使將士們一日三餐,終究要作鳥獸散!老姬喜黑著臉要元老相國姬饒說話。姬饒大搖白頭,連番羅列了燕國財富的二十餘次大流失,掰著指頭列出了襄平五年的種種支付,末了涕淚唏噓說,東燕至多只能撐持半年,若要將士們一日三餐,只怕支撐三個月都難。老姬喜大是震驚,厲聲追問執掌王室財貨的元老大臣姬櫝,原本藏匿在遼東幾處秘密洞窟的豐厚財貨何處去了?姬櫝一則惶恐一則憤然,黑著臉提醒老姬喜說,那年將太子丹頭顱獻給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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