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失才亡魏 第四節 特異的滅魏方略震動了秦國廟堂

幕府將軍案上,竹簡羊皮簡冊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
移軍汜水河谷,王賁對中軍司馬下了一道軍令:「搜尋魏國典籍,越多越快越好。」這個中軍司馬是個兵家子弟,見事頗快,接令立即趕赴新鄭向姚賈求助。姚賈一聽哈哈大笑,連連拍案道:「少將軍素以剽悍聞名,今欲智戰下魏,國家之幸也!」二話不說,姚賈將基於邦交周旋多年搜求的三晉國史及諸般典籍全數給了王賁,整整裝了三車。典籍運回當日,王賁便在幕府闢出了一間書房,教中軍司馬帶了三個書吏先粗粗瀏覽一遍所有典籍,擇出與魏國相關的所有篇章分類列好。而後,王賁埋首幕府,孜孜不倦地開始了尋覓揣摩。不到一個月,王賁有了自己獨特的滅魏方略。

說起來,這也是王賁不為人知的潛在秉性所致。

少入軍旅,沉靜寡言的王賁便是全軍聞名的猛士。若用弓馬嫻熟之類的讚語評價王賁,未免失之單薄,不足以包括王賁的沉雄勇略與那種使將士們很是心悅誠服的氣度。與其父王翦相比,這種氣度是沉穩明快,絕沒有絲毫的木感。秦軍大將李信最是揮灑不拘,嘗笑雲於一班年青將軍:「鐵木者,老將軍也。精鐵者,少將軍也。」一班少將軍們聽得哈哈大笑,無須任何一句解說便心領神會了。蓋秦人所言之「木」,是一種與暮氣有別的沉滯之氣。王翦閱歷豐厚而穩健多思,凡事多以深遠利害思謀,加之每戰必先求諸將之見且極少動怒,凡此等等,軍中將士常有些許不給勁感。是故,有了將士們一種小小的笑談遺憾。當然,這也是因為秦軍統帥前有戰神白起為楷模所致,否則也不會生出如此比對。而對王賁,之所以有「精鐵」公論,在於王賁的明晰判斷與快捷勇猛,猶如上好精鐵,彈指一敲當當迴響。歷經滅趙滅燕兩大戰,王賁的戰場霹靂之風已經廣為軍中傳頌了。但是,對王賁的另一層潛在秉性,將士們尚未覺察。也許,若非秦王力主王賁獨當一面,王賁永遠都沒有機會爆發出這難能可貴的一面。

這一面,是王賁對將略的嚮往與追求。

王翦之家與所有的秦軍將領不同,在故里頻陽東鄉始終保留著老宅莊園,滅趙之前,王翦家人始終居住在頻陽老宅。那時候,王翦對秦王的理由是:「主力新軍正在錘煉,臣不當陷入家室之累。」童年的王賁,是在恬靜散淡的頻陽老家度過的。父親長年在軍,書房空闊靜謐。尚在蒙學的王賁,常常在父親的書房裡折騰,架起木梯上下打量,覓得一本兵書便窩在角落津津有味地讀去。常常是母親僕人滿莊園尋喊,王賁才猛然跳起躥將出來。

一次,父親終於歸家,聚來家人會商,要決斷兩個兒子的業向。父親說國法有定,兩子必有一人從軍,老大已經加冠,可以從軍;老二尚在少年,務農守家便了。母親與家族人等無不點頭。少年王賁一聽大急,紅著臉跳了起來嚷嚷:「我是老二!我不要守家!我要從軍!」家人族人無不大笑。父親板著臉道:「軍旅不要少兒,休得攪鬧。」王賁更急,紅著臉又一陣尖嚷:「大哥長於農事,該守家!父親決斷有差!」父親問:「如何你從軍便不差了?」王賁一句尖嚷:「我熟讀兵書!」言方落點,廳中族人笑得前仰後合。

「也好。你背兩句兵書,我聽。」父親沒有笑。

「凡人論將,常觀於勇。勇之於將,乃數分之一耳!——」稚嫩的聲音卡住了,王賁情急,抓耳撓腮道:「我,我再想想,想想——」

「你讀了《吳子兵法》?」沉穩的父親驚訝了。

「兵法是吳子好!要說打仗,我尊奉武安君!」

簡單的對答之後,父親久久沒有說話。那一夜,忐忑不安的王賁看見父母親寢室的燈火一直亮到四更。終於,父親帶走了王賁,秦軍中便有了一個機警勇猛的少年士卒。那時,父親正在全力訓練新軍,王賁被分配到了騎士營,用的名字是「胡賁」。除了掌管大軍總籍簿的軍法吏,誰也不知道這個「胡賁」是王翦的兒子。秦以耕戰為本,王族子弟也沒有世襲爵位,得憑自家的真實功勞立身,所以,王族與大臣們的子弟依法從軍是很常見的事。為了公平的聲譽,也為了軍士融洽,許多王族元老與大臣將軍,都將子弟化名入軍,只有軍法吏掌握其真實家世。秦軍法度:化名只在入軍前三年使用,之後得以真實姓名戰場立身。三年之後,年僅十七歲的王賁在新軍訓練中脫穎而出,成了沒有爵位的千夫長。及至主力大軍東出之際,堪堪加冠的王賁已經成為全軍最年青的少將軍。按照秦軍老將的說法,王賁活脫脫是個小白起,天生的將軍胚子。

一次大軍操演,所有的年青將軍都飛馬衝殺在前,唯獨王賁,始終佇立在雲車司令台下,親執金鼓,號令進退,沒有親臨戰場衝殺。幕府聚將,蒙恬問其故。王賁慷慨對答:昔年吳起臨戰,司馬將長劍捧給吳起,吳起擲劍於地高聲說,將之使命在執金鼓而號令全軍,不在親臨衝殺;末將以為,我軍大將當傚法吳起為上!

蒙恬沒有說話,立即下令中軍司馬宣讀操演統計。結果是,王賁部戰果最大,傷亡最小。一班年青的將軍們無不驚訝。由此,蒙恬對王賁大為讚賞,不顧主將王翦的反對,一力上書秦王,將王賁擢升為主力新軍的前軍大將。滅國大戰開始,蒙恬奉命率一軍北上抵禦匈奴,原本一心只要帶王賁做副將。可王賁卻響噹噹地說,除非去九原立即打仗,否則末將不願北上!蒙恬笑云:跟老將軍滅國,好是好,只怕老將軍不敢用你也。王賁又是響噹噹一句,大秦有法度,不怕!雖然如此,最後還是秦王嬴政定奪,王賁才留在了主力大軍之中。兩次大戰,王賁接受的將令都是做非主戰的偏師,可每次偏師出戰,王賁都完成得有聲有色。滅趙大戰對抗李牧,王賁是策應;攻入趙國後,王賁又是進軍趙國陪都的偏師,沒有得到主攻邯鄲的將令;滅燕大戰,王賁又是佯攻代國;攻下薊城後,最長於奔襲戰的王賁沒能追擊燕王殘部,眼睜睜看著李信接受了令箭飛馳而去——不管將令如何,王賁都極為出色地完成了戰場使命,且從來沒有絲毫怨言。正因為如此,秦軍將士們都很服氣王賁,也都明白一個事實:王賁部是秦軍毫無爭議的第一旅精銳,只是尚未大展威風而已。也正因為如此,當王賁獨率一軍南下時,依依惜別的將士們更多的是為王賁高興。

這就是王賁,崇尚謀勇兼備,將智戰看作兵家根本。

「攻克大梁,非特異戰法不能。」

「少將軍有成算了?」

當副將趙佗疑惑地走進幕府最深處的書房時,疲憊的王賁很有些興奮,吩咐軍務司馬搬來兩罈老秦酒,與趙佗舉著酒碗湊到羊皮地圖前說將起來。王賁說:「當年魏國富得流油,將黃金都堆到了新都城的王城與城牆上,大梁城無疑是天下最堅固的大都。外城牆高十三丈,牆厚十丈,內夯土而外包石條,幾乎是個四方塊子牆。王城更甚,全部由磚石砌成厚牆,牆內連夯土也沒有。如此這般城牆,任你飛石強弩諸般器械,砸到上邊連個大坑也出不來。大梁城內糧草豐厚,魏軍守個幾年全然餓不著,鳥!魏惠王這老東西,建城真是一絕!」趙佗沉吟說:「除非奇兵智取,賺開城門,否則真不好攻破。」王賁連連搖頭:「韓趙燕都沒了,魏國上下都繃緊了弦,混進去賺城,人少不濟事,人多進不去,即便混進去也可能出事,反倒折我人馬,不中不中。」

「教姚大人黑冰台行刺,暗殺了魏王再乘亂攻城中不中?」

「也不中!」見趙佗也學說起了大梁話,王賁大笑一陣臉色又黑了下來:「邦交縱橫時各國相互施展機謀,收買暗殺等原不足為奇。今滅六國,秦國就是要堂堂正正打仗,教山東六國最後一次輸得心服口服!從韓亂看,暗殺魏王有後患,不能。」

「少將軍只說,如何打法?」

「水戰。」

「水戰?調來巴蜀舟師?」

「不。明白說,河戰!」

「河——河,戰?」趙佗驚訝得似吟誦又似結巴。

「對!以河為兵,水攻大梁。」

「以河為兵?沒聽說過!」

「目下聽。來得及。」

「有人說過水攻大梁?」

「你看,這是何物。」

王賁大步走到將軍案前,從竹簡山頭拿出三卷嘩啦展開。趙佗連忙過來捧起,看得一陣不得要領,急得抹著額頭汗水道:「我文墨淺,看不出甚來,少將軍明說!」王賁湊過來拿過竹簡指點道:「這是三則水戰典籍,一則戰例,兩則預言,你且聽聽其中奧妙。」於是王賁一口氣說開去,整整說了近兩個時辰。

先說水戰戰例。列位看官留意,王賁說的水戰戰例,不是水師舟船之戰,而是以水為兵的決水之戰。華夏自有兵戈以來,未曾有過決水之戰。華夏自有水事以來,只聞治水以利人,未聞決水以成兵。否則,這則戰例也不至於如此被王賁如此看重。這則戰例記載在魏國國史中,說的是魏安釐王十一年,魏國如耳、魏齊先後為相,屢敗於秦國;於是,秦昭王欲攻滅魏國,召群臣會商戰法。當時,秦國有個將軍叫做馮琴,認為秦昭王高估了秦國的強大,又忽視了弱可聯眾而勝強這個道理。馮琴對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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