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失才亡魏 第二節 輕兵襲北楚 機變平韓亂

麥收之前,三萬輕裝騎兵颶風般捲向了淮北。

所謂輕裝騎兵,是王賁對南下鐵騎的裝備做了一次大減負。秦軍素有輕兵傳統,重型甲冑與大型兵器很少,戰場之上輕身殺敵,腰間板帶上吊著敵人的頭顱,手中挺著長矛奔馳如飛吼喝衝鋒,便成為列國傳聞中的秦軍模樣,以至在很長時期裡,天下將「輕兵」兩字作為秦軍的敢死之旅。然自商鞅變法之後,秦國以中原勁旅「魏武卒」為楷模,建立了極其重視器械裝備的新軍,面貌發生了根本性變化,各種甲冑器械都有森嚴法度,士兵的防禦力度與衝鋒強度都有了大大提升,真正有了一支無堅不摧的銳士之旅。此所謂強兵利器也。但如此重裝甲兵對長途奔襲戰所需要的快速靈動而言,卻成為一個很大的弱勢。就此,王賁對秦王的上書是:「淮北乃北楚腹心,平川城邑居多。末將決效草原胡騎戰法,以精悍輕騎擊之不備。敢請君上,許賁輕兵減負機變行事。」秦王嬴政當即下書:「准王賁所請。一應軍需,穎川郡全力籌劃。」王賁接到下書,立即風風火火地開始了鐵騎輕裝。

一則,鐵甲裝改換為皮甲裝:外鐵皮內牛皮的厚重甲冑,改為單層牛皮甲冑;鐵釘密集的牛皮大戰靴,改為厚韌的單層野豬皮戰靴;戰馬披裝的鐵釘皮罩甲,改為輕軟的無釘羊皮罩;最重的銅鐵鞍轡,則一律改為木製鞍轡。如此一來,秦軍騎士的甲冑由原先的五六十餘斤不等減為十餘斤不等,馬具由原先的五十餘斤減為二十餘斤,總共銳減七八十斤不等。二則,隨帶兵器改變:重型攻防器械與大型機發連弩全部放棄,每個騎士只有一長一短兩口精鐵劍、一張臂張弩、三十支羽箭。三則,每個騎士配備兩匹戰馬、一袋百斤裝的草料。四則,全軍沒有輜重營,每個騎士攜帶十斤乾鍋盔十斤乾牛肉一皮囊胡人馬奶子。

諸般換裝事宜雖則瑣細,但王賁也只用了十餘天。在換裝的時日裡,王賁側重對留守的兩萬重裝鐵騎做了巡視部署:兩萬鐵騎以趙佗為將,於三萬輕騎奔襲之前開赴安陵郊野,構築堅實壁壘扼守安陵要道,截斷楚國與韓國故地之通聯。同時,王賁與姚賈會商,最終定下了一個文武齊出的呼應方略:王賁輕兵攻楚,姚賈出使魏齊,隨時通聯各方情勢。

「能否鎮撫四方,全在少將軍了。」

「三萬銳士不能橫行天下,王賁枉為大將!」

暮色殘陽的曠野裡,兩人馬上一拱手激盪著煙塵各自去了。

時當初夏之夜,王賁的三萬輕騎風馳電掣,四更時分便逼近到了汝水西岸的上蔡之地,繞到了楚國舊都陳城之南。這三萬輕騎悄無聲息地屯紮在河谷,沒有炊煙,沒有火光,沒有人喊馬嘶,若不走進這片密林,誰也不會想到這裡隱藏著如此一支即將捲起颶風的可怕大軍。朦朧月色之下的黑黝黝的樹林裡,只有一點微弱的亮光從河岸山腳下瀰散出來,那是王賁聚將的一個乾涸了的大水坑。

「諸位,這裡是楚國舊都陳城,距我軍只有一百餘里!」

一張羊皮地圖掛在粗大的樹幹上,一支火把搖曳在樹旁的司馬手上。王賁站在樹下,長劍圈點著地圖對三十餘名千夫長以上的將佐做著部署。王賁的聲音低沉短促:「我軍要在十日之內,連下十城!上蔡、城陽、繁陽、寢城、平輿、巨陽、項城、新郪、苦縣、陽夏。也就是說,十個晝夜之內,我軍要從汝水西岸打到東岸,大迴環北上,抵安陵與鐵騎大營會合。此戰只破城,不佔地、不掠財!當然,補充糧秣除外。城破即撤軍,不許戀戰!我軍之所圖,只在展示霹靂雷電之戰力,震懾楚國不敢輕舉妄動。明白沒有?」

「嗨!」

整齊一聲低吼,立即肅然無聲。這是說,人人明白此戰要旨所在。

「黎明之時首攻上蔡,半個時辰後進發!」

「嗨!」

將佐們匆匆散去了。就在王賁聚將的短暫時刻,三萬騎士已經完成了冷吃戰飯、餵馬刷馬及整修馬具兵器等種種事體。秦人曾在幾百年裡一直是周王室的養馬部族,有著久遠的養護良馬的傳統,堪稱真正的馬背部族。對於戰馬,秦軍兵士視若共赴艱險的患難兄弟,無論是戰時還是平時,總是將戰馬養護看得比自己吃喝更要緊。在這頓飯晨光裡,騎士們幾乎人人都是嘴裡咬著乾鍋盔乾肉,牽著兩匹戰馬大步匆匆走到河邊,一邊與戰馬絮叨著,一邊檢查著馬蹄鐵與鞍轡等等,若一切完好,立即用捲起的草刷蘸著河水刷洗戰馬。戰馬們依偎著自己的主人,一身輕鬆卻又不能縱聲嘶鳴,便蹭著人咻咻噴鼻,親暱得直如血肉兄弟一般。眼見營將匆匆歸來,兵士們立即牽回戰馬各自歸隊,千夫長與都尉們尚在大啃大嚼地吞嚥,全數騎士們已經整肅上馬了。

及至馬隊捲出河谷,啟明星尚在天邊閃爍著亮光。

上蔡的城門剛剛打開,一場暴風雨驟然降臨了。王賁的輕騎兵分作四路,同時猛攻四座城門。城頭守軍睡眼惺忪之間,剛剛放下吊橋,出城進城的人流還在疏疏落落的時候,天邊原野突然傳來一陣怪異的悶雷聲,接著便是疾速飄來的黑雲。驚愕懵懂的城頭士兵還不明白究竟該不該稟報將軍察看,烏黑的雲團陡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吶喊飛壓了過來。進出城門的車馬人流來不及驚呼,本能地滾爬躲開之際,黑雲已經捲過了吊橋衝進了城門——一切都像晨曦中的一個噩夢,整個上蔡都陷入了夢魘之中。沒有任何抵抗,烏黑的濃雲已瀰漫了正在伸著懶腰的城堡。

當上蔡郡守被從官署寢室的臥榻上拖出來時,還瞪著老眼一連串喝問:「將軍何人,縱奉王命來索糧草,也當在老夫卯時梳洗之後公案說話,何能如此無理!一身烏黑,秦軍一般,不怕老夫問你個輕慢國色之罪麼!」王賁提著馬鞭不無揶揄地笑道:「郡守看好了,我等原本便是秦軍秦將,難道不一身烏黑麼?」鬚髮散亂的老郡守揉著老眼萬分驚訝道:「你等果真秦軍,是借道還是借糧?」王賁冷笑道:「不借道,不借糧,就要這座上蔡城。」「你!秦軍已經攻佔了上蔡?」老郡守如夢方醒,似乎還不能相信。王賁一陣哈哈大笑道:「佔沒佔自家去看,我只對郡守一句話:秦軍還要繼續攻佔楚國城池,立馬報給楚王,看是你報得快還是我攻得快!記住了?」「記,記住了。」老郡守大汗淋漓,二話不說飛奔出了官署。

正午時分,秦軍輕騎在城內飽餐一頓,又閃電般去了。

當上蔡郡守的特急上書飛到郢壽(郢都壽春)時,楚國王城正在紛亂之中。剛剛即位做了兩個月楚王的羋猶突然莫名其妙死了,各方權臣貴胄大起爭端,為究竟是宮變謀殺還是暴病身亡劍拔弩張地爭吵不休,連國喪也無法舉行。表面原因,卻是無法確定死王羋猶的謚號。上蔡急書猶如當頭冷水,郢壽頓時冷卻下來,畢竟亡國事大,誰也不敢輕慢。分領國事的昭、景、屈、項四大部族權臣與羋氏王族元老立即緊急會商,終於在三日之後紛爭出兩個對策:一是確認死王謚號為哀王,常禮國葬;二是推出公子負芻繼任楚王,應對秦軍攻城略地之險。

三日間又有急報接踵而來:城陽、繁陽、寢城又連番陷落!

楚國君臣一日數驚,心頭突突大跳,朝會上人人臉色鐵青卻無計可施——以這種日陷一城的狂飆戰法,縱然立即調兵,只怕也不知道該到何處對敵。最後,還是新王負芻頗有主見,搖著幾卷緊急上書道:「諸位,秦軍不會以三萬輕騎南下滅楚。此戰,必有緣故也。四城陷落情形相同:秦軍只攻陷城池,一不大掠府庫,二不大肆屠戮,三不駐軍佔據,攻佔之後補充糧草即去。亙古至今,誰見過如此攻城滅國之軍?」大臣們這才有所回味,紛紛議論一番,越說越覺蹊蹺,最終一致認定只能加緊探察,只要秦軍不南下郢壽,不能輕舉妄動。

楚國君臣舉棋不定的幾日之間,秦軍已經颶風般掠過汝水,又攻下了汝東三城。楚軍斥候快報也紛紛傳來,秦軍情形終於清楚:統兵大將是王翦長子王賁,其一路攻城北上,目下沒有轉攻郢壽的謀劃。楚國殿堂這才舒緩下來,大臣們竟有些服了這個有謀殺哀王嫌疑的新楚王了。

轉眼之間旬日已到,秦軍果然連續攻下了汝水兩岸的十座城池。

第十一日,新楚王負芻接到了秦軍大將王賁的一卷書簡,簡單得只有寥寥數語:「楚國陰連韓國遺民作亂,殊為可惡!若不改弦更張,本將軍將一舉攻破郢壽,將爾等君臣趕入大江餵魚!今已牛刀小試,而後言出必行,楚國君臣自家揣摩。」

「原來如此啦——」

楚國君臣們如釋重負,不約而同地歡呼了一陣。之後朝會三日商議善後,楚國君臣越想越是後怕:這王賁僅僅率領三萬輕騎,便風捲殘雲般在整個淮北飛旋十日連下十城,以如此戰力,果真進攻郢壽,楚國豈不立即便是亡國危難?恐懼萬分的楚國君臣立即議定出了兩個防範對策:一則,由項氏大將項燕掌兵,秘密調集楚國兵馬聚結於淮南山地,以防秦軍隨時攻楚;二則,立即與韓國舊世族切斷聯繫,不能給秦軍攻楚口實。危難當頭,楚國擁有封地財力的世族權臣們也不再相互攻訐,幾乎是沒有異議地擁戴了這兩個對策。

後來的事實證明:正是秦軍的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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