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合縱迴光 第七節 血戰半勝秦 山東得迴光

蒙驁有些不高興了。

兵出山東已經年餘,正在這所向披靡之時,呂不韋卻派特使送來緊急密書一封主張退兵,理由是大軍前出太遠,糧草軍輜難以連續輸送。蒙驁先對此等方式不悅。說是班師,卻無君命詔書,丞相私修密書便教大軍班師,不是給老夫出難題麼?往好處說,蒙驁願意相信這是呂不韋對他的敬重,寧可先行商議,指望他接受班師理由而後自己提出班師,而不貿然以君命形式強使他班師。畢竟,秦王對呂不韋的倚重與信賴朝野皆知。呂不韋若一意孤行,請得秦王一道詔書實在不是難事。往不好處說,呂不韋此舉似有猜忌之嫌,又似有圓滑之意。猜忌者,怕他蒙驁功業過盛,如同當年之范雎對白起也。圓滑者,逃避朝野責難也,日後若公議將班師指為貽誤戰機,蒙驁難道能說奉文信侯密令麼?然無論如何,此等猜想帶來的不悅終是一閃念而已。蒙驁其所以對特使當場申明不贊同班師,更為根本的原因,在於他以為呂不韋所說的理由根本是子虛烏有。

作為大軍統帥,蒙驁豈能沒有糧草謀劃?

秦軍此次東出,除了攻韓攻魏依靠新設立的三川郡輸送糧草軍輜外,攻掠趙國與東出齊國,都是以戰養戰奪取城池自取軍食,何曾向呂不韋嚷嚷過糧草軍輜?「千里不運糧」,既是軍諺也是商諺,老夫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麼?軍前實情分明別樣:三晉兵馬望風而逃,攻陷城池之後根本無須掠民,僅官倉穀麥財貨就足夠軍食了;出兵年餘,輜重營車隊向三川郡運回的糧貨遠遠多於運來的糧貨,大軍所需要輸送者,僅僅是將士特需的秦地醬牛羊肉與修葺甲冑兵器的皮革鐵料而已;退一萬步說,即或因路途遙遠無法輸送這些特需物事,秦軍也完全能就地解決,只要糧穀充裕,不咥秦人烹製的醬牛羊肉還不照樣打仗?決意攻齊之前蒙驁便做了籌劃:大軍一進入大野澤東岸的齊國邊境,立即派出五萬鐵騎攻濟北,立即同時在主力大軍營地修築臨時糧倉;待濟北十餘城官倉的糧草財貨全數運到,便是秦軍猛烈攻齊之時;攻佔臨淄之後稍事休整,大軍便可直下楚國!

蒙驁很清楚,地域遼闊的楚國是最難擊潰的。秦國攻楚的路徑歷來只有兩條:一出武關打山地戰,一下江峽打水戰。當年武安君白起攻佔郢都,便是水路下江。從根本上說,這兩路都難以給楚國致命一擊。原因只有一個,道遠路險,主力大軍與糧草輜重皆難以最大規模地展開。而從齊國南部邊境壓向楚國的吳越故地,則形勢立變為從背後猛擊楚國!楚失江東吳越,淮南淮北之腹地便立時袒露在秦軍兵鋒之下,滅楚便是指日可待。若得對鞭長莫及而最難打的楚國狠狠一擊,縱不能一戰滅楚,也將使楚國名存實亡。

如此功業,如此情勢,任何一個大軍統帥都會怦然心動!

蒙驁能輕易班師麼?不說是文信侯密書,當真是秦王下詔,蒙驁也會以「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」而拒絕——大軍正在衝要之地,豈能因不切實情之一書錯失戰機也!

送走特使,濟北王陵急報飛來:已攻陷濟北六城,齊國各城守軍一戰即潰,旬日之內可全部攻陷濟北!蒙驁精神大振,立即派輜重大將率領一萬鐵騎護送龐大的牛車隊北上,盡快運回濟北各城官倉的糧草財貨。次日清晨,輜重軍馬便浩浩蕩蕩往西北去了。蒙驁立即下令聚將,部署即將到來的攻齊大戰。部署完畢眾將散去各自忙碌,蒙驁便親自修書一封,派一處事練達的高爵司馬為特使進入臨淄,說動齊王建降秦,以保全田氏社稷並使臨淄生民免遭塗炭之劫。

如此三五日,蒙驁大軍已經準備就緒。濟北傳來軍報:王陵軍又攻陷兩城,輜重車隊已經南下,預計旬日可達。特使也從臨淄趕回,帶來齊王建的書信答覆:齊國可降,然降國事大,容我君臣商議處置善後諸事,請以一月為限,毋得動兵。蒙驁思忖片刻當即回書:半月為限,齊王務必速決!

卻說平原君率八萬飛騎趁著夜色兼程北上,曙色時分涉過濟水接斥候飛報:秦軍輜重車隊數千輛浩蕩南下,正在東方五六十里開外的魯薛官道!平原君的封地平原城,便與濟北隔河遙遙相望,橋路若是正常,快馬半個時辰即到,故此對濟北地理瞭如指掌,一聞斥候消息便知雙方態勢。平原君思忖五六萬飛騎足當襲擊王陵之任,若能同時襲擊秦軍糧草則更能激怒蒙驁,於是當機立斷:分出魏國三萬騎兵猛襲秦軍車隊,自率五萬趙軍飛騎繼續北上襲擊王陵。

平原君事先已經探明:蒙驁以樂毅滅齊為前車之鑒,防止齊人從海上轉移財貨;秦軍王陵部攻掠濟北的戰法是鐵騎直插海濱,從北向南逐城猛攻;日前正渡過漯水,今日便是攻克漯陰城之時。尤為重要得是,秦軍因了要運送糧草財貨,濟北所有路橋皆完好無損。若無此條,平原君便不能越過濟水與秦軍作戰,否則很難向南逃走誘敵。今橋路完好,趙軍飛騎便徑直馳過濟水殺向漯陰。

昨日暮色之時,王陵鐵騎五萬已經抵達漯陰城外十里處紮營。濟北攻城以來,已經有六座城池不戰而降。漯陰大城,五萬百姓八千守軍,更有漯水南北最大的官倉,不戰入城最佳。故此,王陵陳兵不做夜攻,先派一名司馬入城勸降,要看漯陰城動向再做定奪。二更時分,司馬攜漯陰使節歸來。使節唏噓陳情:漯陰令與守城將軍皆願歸降,然因兩人家小俱在臨淄,請將軍務許三日之期,待兩大人秘密接出家人而後舉城降秦。慮及下齊並非一日之功,王陵思忖一番慷慨答應了;一面飛書稟報蒙驁,一面傳下軍令大軍整休三日。

次日清晨秋陽初升,忽聞滾滾沉雷殺聲遍野!王陵素來機警過人,未待斥候軍報已經下榻整好甲冑傳下將令:全軍上馬接敵!馬隊發動之間斥候來報,數萬騎兵從南殺來,看旗號氣勢,是平原君親自率領的趙國邊軍!一聞趙國邊軍與平原君名號,王陵殺心大起,激昂大喝:「秦軍鐵騎復仇揚威之時到了!兩翼各萬騎包抄,中央三萬騎老夫親率!殺——」一時鼓號齊鳴馬蹄如雷,黑色鐵騎便烏雲般壓向秋日的曠野!

午後時分,蒙驁正與一班將領會商攻齊部署,卻有王陵軍一名司馬緊急來報:平原君率領一支大約五六萬的趙軍飛騎猛攻王陵軍,酣戰一個時辰,我軍已經殺退趙軍,王陵將軍正率部追殺南逃趙軍。

「趙國邊軍平原君,空有虛名也!」蒙驁笑了。

「稟報上將軍:敵情未明,王翦以為我軍不能追殺趙軍!」

「王翦又有主張也。」高爵老將王齕冷冷一笑,「山東六國已成驚弓之鳥,趙勝掙扎耳耳,有甚不明?若是老夫,也要追殺得一個不留,正好報邯鄲之仇!」

年輕的王翦卻紅著臉道:「為上將者當以大局為重,望上將軍三思!」

蒙驁頗有些沉吟了。這王翦原本是個千夫長,因在這次東進攻趙中大顯鋒芒,剛剛由千夫長晉陞為公大夫爵位,實職是萬人之將,也就是僅僅高於千夫長的將軍。雖然只是二十三歲的年輕將軍,此人卻是冷靜多思勇猛堅韌,依稀頗有武安君白起少時之風。他說軍情未明,還當真值得斟酌。王齕、王陵、桓齕,乃至蒙驁自己,當年都是在長平大戰後因攻趙敗師而蒙羞,對趙軍,對平原君,確實有著非同尋常的血仇,會否因此而錯判情勢?

「大野西岸,可曾發現軍馬?」

「稟報上將軍:大野西岸三百里沒有軍營!」斥候營總領高聲回覆。

「王翦,你言軍情未明卻是何指?」

「稟報上將軍:王翦只是推測,並無探察憑據。平原君乃資深重臣猛將,趙國棟樑,若無後續接應,當不至於僅率五六萬飛騎孤軍拚殺!兵不厭詐。若有疑點,便當慎之又慎,不當冒進!」

正在此時,斥候飛騎報來:輜重車隊在漯陰之南遭遇三萬魏軍騎兵截殺,護車萬騎正在拚死激戰,請求緊急馳援!王齕頓時拍案高聲:「敵情明也!魏趙聯兵,截我糧草!趙勝老匹夫好盤算也!」蒙驁心念電閃,無論軍情如何糧草輜重都不能丟失,當即發下將令:大將嬴豹立即率三萬鐵騎北上馳援,務使輜重車隊安然返回!嬴豹領命出帳。蒙驁又命王陵司馬立即回軍叮囑王陵:追殺趙軍適可而止,無論斬首多少,二百里之內必須撤回!

「天黑之前若再無異情,便是魏趙兩軍截擊濟北糧草,圖謀迫使我軍班師。」蒙驁對大將們昌明了他對情勢的大體判斷,而後下令,「各軍部署不變,繼續攻齊軍備!一俟糧草車隊歸倉囤積,我主力大軍與濟北王陵軍便同時進發,兩路威懾臨淄。不管齊王建降與不降,務必在十月初拿下臨淄!」

「嗨!」大將們轟然應命。

王齕狠狠拍案:「可惜也!又教趙勝老匹夫逃了!」

不想便在五更時分,卻有兩道緊急軍報接連傳來:第一道軍報說,王陵鐵騎追擊趙軍於二百里處中敵埋伏,激戰不能突圍,敵軍亦無力吞掉我軍,目下正在膠著僵持!第二道軍報說,嬴豹三萬騎昨日北上兩個時辰後,正遇輜重車隊,一舉殺退魏軍;護送車隊回歸路上,嬴豹將軍聞王陵危境,遂分兵萬騎交輜重大將護衛車隊歸營,自率兩萬鐵騎星夜馳援王陵去了!

蒙驁接報,實在有些哭笑不得。看來這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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