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 長平大決 第五節 金戈鐵馬 浴血搏殺

旬日過去,便在秋月最亮最圓的時候,長平戰場的大勢也完全明朗了。

趙國四十餘萬主力大軍,被五十餘萬秦軍困在了長平河谷山原裡!消息傳開,天下各國始則驚駭莫名,繼則嘖嘖稱奇——華夏自有戰事以來,何曾有過五十萬大軍圍住五十萬大軍這等戰例?等而圍之,分明便是千古奇蹟!想都不敢想的事,竟生生讓這白起做成了,如何不令人咋舌變色!一時間天下議論蜂起,紛紛揣測秦軍究竟能否吃掉趙軍?等而圍之難,等而吞之更難!無論如何,秦軍畢竟已經完成了等而圍之,難則難矣,卻是無須揣測了。然則究竟能否消滅趙軍,卻是大大的未可知也!五十萬大軍啊,那可是小諸侯一聽都要閉氣的數字也。縱是赫赫七大戰國,除了秦趙兩家,誰又開得出五十萬大軍了?若是別個還則罷了,偏偏是與秦軍同樣剽悍善戰的趙軍,縱然一時陷於困境,充其量趙軍也只是落得戰敗,多折損些許人馬而已,秦軍斷然不能一口吞下這支赫赫雄師!

惟其如此,戰國邦交風潮又一次旋風般捲起。趙國使節奔走求援,秦國使節處處狙擊,山東五國則費盡思量的拿捏情勢,盤算著在這最微妙的關頭將這份最要命的邦國大注押在何方?押在趙國,若秦國滅軍戰勝,則立時便是滅頂之災!押在秦國,若趙國奮力脫險,縱不立即復仇,也必是牢牢記住了這筆最危機時刻的落井下石之仇!於是便有了種種奔波周旋,便有了連綿不斷的虛與委蛇,便有了種種穿梭般的刺探,便有了誰也看不清楚的雲遮舞障,便有了邦交歷史上聞所未聞的哼哼哈哈王顧左右而言他。

諸位看官,請暫且拋開這邦交波瀾,還是先來看看這亙古未見的大戰場。

中軍行轅的燈燭徹夜煌煌,趙括第一次不說話了。整整一夜,趙括都佇立在那張兩人高的板圖前,不吃不喝不挪腳,卻是越看心越涼,越看越沒有了狂躁之氣。漸漸地,趙括終於明白了目下趙軍的處境,嘴角一抽搐,竟是長長地一聲嘆息,趙括啊趙括,你熟讀兵書,自認天下莫之能當,卻竟不知「因地而戰」之理,實在是愚蠢之極也!

趙軍被困的這片山川,便在長平關以南,在老馬嶺以東,在丹水以西,在蒙驁營壘以北,方圓數十里的有山有水有平地的上黨腹地。論軍力,秦軍自是無法圍困與自己相等數量的一支善戰大軍。然則趙括對長平之地形一番揣摩,竟是恍然發現:長平戰場雖則廣闊,四周出口卻是極少,若有幾支大軍封死隘口出路,除了吃掉敵軍戰而勝之,縱是大軍數十萬也插翅難逃!

此中根本,便是上黨腹地之特殊地形所致——

首先,有王齕的老馬嶺營壘,趙軍西出河東的通道便被堵死。

其次,有蒙驁的南線營壘,趙軍沿丹水河谷突圍南下的通道也被堵死。

再次,有王陵的北插營壘,趙軍與北部後援基地石長城的連通頓被掐斷。

再次,有嬴豹插入石長城東北的營壘,東出太行山的通道便整個被堵死。

最後,東面是連綿高聳的太行山,直通邯鄲的滏口陘一旦不通,眼看便是萬山屏障無可逾越!

從謀劃之道說,也還有一則方略,這便是趙國立發援軍入上黨,突破滏口陘,與石長城固守趙軍會合而攻陷秦軍北壘,長平趙軍同時向北夾擊,縱是不能戰勝秦軍,至少可全部撤出大軍。然則,這第一步便是要趙國有兵可發。就實而論,趙國大軍已是全軍西進上黨,唯餘雲中兩萬邊軍苦撐匈奴林胡,李牧能保得不敗已是萬分不易,如何能空關南下?若徵發新軍,倉促無訓,如何能有戰力與虎狼秦軍搏殺?如何能突破秦軍防守的滏口陘?這一方略,顯然便是與自己一般的書卷談兵,不可行也!

就趙軍目下處境而言,最可怕的不是被圍,而是糧道被遮絕。四十萬大軍被圍,浴血大戰何懼之有?若僅憑血戰,秦軍根本不可能奈何得趙軍猛士。然則趙國腹地無法向上黨運糧,石長城倉廩無法向長平大軍運糧,這便立見危機!趙軍隨身軍食至多撐得旬日,石長城營壘若縱是通暢,最多也是兩個月糧草。如此便很明顯,攻不下王陵營壘,旬日之後大軍便是饑荒斷糧!攻下王陵營壘,便得兩月糧草周旋。

「便是死戰血戰!也要攻陷王陵營壘!」趙括狠狠一跺腳,望著秋霧濛濛的曙光,嘶聲喊道:「來人!聚將升帳!」

將軍們很快聚齊到行轅大帳,疲憊沉重寫滿了每個人的臉膛。當趙括提著一口長劍從大屏後赳赳大步出來時,看到大將們的沮喪,一時竟愣怔了。默然片刻,趙括對著將軍們慷慨便是一拱:「諸位將軍想必已經明白,我軍兩壘已經被秦軍分割,長平大軍陷入困境。事實如此,無須隱晦。趙括要說得是:我軍失利被困,將之罪也!戰不算地,拒納良策,便是趙括之兩大錯!」一聲沉重嘆息,趙括對著眾將便是深深一躬,「八都尉含冤自戕,六萬餘將士死傷,全軍陷入困境,趙括愧對三軍將士。大軍脫困之日,趙括自當向趙王請罪伏法,絕不推委!」抬起頭時,趙括已經是兩眼淚光了,「今日趙括一請:我軍主力尚在,但請諸位公推一謀勇之將統帥全軍破圍!趙括自請一軍死戰開路,以贖罪責!」

偌大的聚將廳一片寂然。大將們眼見傲視天下的赫赫上將軍低下了高傲的頭顱,坦誠地承擔了全部罪責,本來就已經寬宥趙括了。軍旅之風,從來崇尚敢作敢當。殺人不過頭點地,一個三軍統帥如此認罪,還要如何?畢竟,趙括也不是平庸之輩,更不是一無是處,那膽識之過人,見事之機敏,戰法之果敢,決斷之快捷,連同今日自省之明,確實都是三軍諸將無法望其向背的。這些久經戰陣的將領們,對一個將軍是否大將之才有著天生的直感,幾次行令他們就看出了,若假以時日再經幾次大戰,此人一定是趙軍最為傑出的統帥!及至趙括請諸將公推大將而自己領軍死戰,將軍們竟是深深被震撼了。大軍主將能有如此大公胸襟,能有捨身赴死而救全軍之氣概,夫復何言!

副將趙莊掃了一眼大廳,轉身便是拱手高聲:「擁戴上將軍!統率三軍,殺出血路!」

「擁戴上將軍!統率三軍,殺出血路!」聚將廳便是齊齊地一聲吼喝。

驟然之間趙括淚水盈眶,心頭第一次生出了深深融入大軍血脈的堅實感覺,老父當年的話語竟閃電般掠過心頭,「戰場維艱險,輕言者必敗也」,而今三軍大將這一聲真誠擁戴,便是將五十萬大軍的性命壓在了自己肩頭了!也是第一次,趙括的心頭一陣猛烈地顫抖,「將者,三軍司命也」這句兵諺竟轟轟然砸進了心田。也是奇怪了,如何自己原來竟絲毫沒有如此沉重之心緒?假若往昔有今日之三分戒懼,八都尉何得喪命?大軍何得如此困境?是了,往昔自己所慮者,唯在施展才智以證實自己天下無敵,而今自己思慮者,卻在五十萬將士之生命!霄壤互見,趙括啊,往昔的你卻是何等淺薄,何等無知!思緒紛紜飛動,一種肅穆的深沉的使命瀰漫了趙括,他終於冷靜了下來。

「諸將以三軍生死託於我身,趙括責無旁貸!」對著眾將一拱手,趙括便是堅定而清醒,「我軍主力尚在,戰力尚在,脫困之路,便在血戰!前次未能攻陷王陵壁壘,在於未能同時阻截南部西部之秦軍主力側擊,致使我軍中道而退。今次之謀劃:我軍主力兵分兩路出擊,第一路,我親率十五萬大軍北出,輪番猛攻王陵營壘;第二路,趙莊將軍率領三十萬大軍,同時對秦軍西部南部發動猛攻,鎖敵主力於營壘之中,使其不能出擊!諸將以為如何?」

「謹遵將令!」面對趙括第一次詢問,將軍們異口同聲地贊同領命。

「諸將回營,厲兵秣馬,午後立即出戰!」

「嗨!」轟然一聲,將軍們便大步流星地去了。

正是秋高氣爽的八月中旬,廣袤的上黨山地晴空萬里,蒼黃的山巒在碧空下連綿起伏,片片河谷正瀰漫著最後的陽春氣象。一到正午時分,竟有些熱烘烘的氣息。便在這時,長平谷地驟然響起了陣陣淒厲的號角,大片紅雲般的旌旗向北向南分做兩路疾飛,隆隆的馬蹄騰騰的腳步便如沒有盡頭的沉雷,轟轟震撼著連綿群山。趙國主力大軍四十餘萬傾營出動了。

北線王陵營壘立即陷入了空前惡戰!

趙括將十五萬大軍分做三路:主力步軍十萬分做兩陣,半個時辰一換,輪番進攻,不給王陵營壘以任何喘息之機;五萬精騎兩翼守候,專一截殺王陵隱蔽在山谷的突襲騎兵。此時趙軍上下都已經明白了此戰關乎全軍生滅,自是人人鼓勇拚死。趙括大旗在山丘一揮,五萬步軍便隨著戰鼓號角展開陣形呼嘯著撲向了秦軍營壘:兩側弓箭大隊箭雨掩護,先頭大隊立即湧上將木板與壕溝車壓上壕溝,但遇火溝段,便立即有無數密集土包砸入;衝過壕溝,雲梯與各種木梯便蜂擁搭上壁壘,彎刀盾牌長矛勇士便洶湧而上!堪堪半個時辰,前陣稍感力怯,立即便有第二陣替換猛攻。如此山呼海嘯殺聲震天連番血戰,四個輪次下來,王陵營壘已經是大大吃緊了。要命處在於,王陵隱蔽在山谷的兩萬五千鐵騎,在趙括五萬優勢騎兵攔截下,全然失去了突襲趙軍側背的作用。更兼趙軍間不容髮地輪番猛攻,機發連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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