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對峙上黨 第四節 長平佈防 廉頗趙括大起爭端

秦國兵馬東進,趙國便立即緊張起來了。

一得斥候急報,趙孝成王便急召平原君與一班重臣商議對策。君臣一致判定:秦國只開出大軍十萬,且以左庶長王齕為統帥,說明秦國並未將爭奪上黨看做大戰;最大的可能,便是秦國圖謀先行做出爭奪態勢,而後視六國能否結盟抗秦再做戰和抉擇。基於這一判定,平原君提出了十二字對策:增兵上黨,連結合縱,逼秦媾和!君臣幾人一無異議,當即便做了兩路部署:虞卿、藺相如全力連結六國合縱,使齊楚燕盡快與趙國結盟,一舉對秦國形成天下共討之的威懾;增兵十萬大軍,由趙括統領兼程趕赴上黨,使趙軍對秦軍保持優勢一倍的兵力,使秦軍知難而退。

趙括果然幹練,三日之內便調齊了十萬大軍西進滏口陘,旬日之間便抵達了壺關城外的大軍營地。上將軍廉頗大是振作,立即在行轅會聚諸將下達佈防軍令。廉頗沉穩持重,進駐上黨兩月,已經帶著軍中將領跑完了全部十七座關隘要塞,踏勘了所有山川重地,方對韓國留下的上黨瞭如指掌。與大將們反覆計議籌劃,廉頗宣示的方略是:三道佈防,深溝高壘,不求速戰,全力堅守。大軍進駐的三道防線分別是:

西部老馬嶺營壘。上黨西南部的沁水至中部的高平要塞,有南北長八十餘里的一道山嶺,是上黨西部的天然屏障。上黨東南均有太行山天險阻隔,西部的沁水河谷便可能成為秦軍進攻的主要方向。這道山地有三處要害:北段老馬嶺,中段發鳩山,南段武神山。其中以老馬嶺最為要害處。廉頗便以這三座山嶺為依託,派出五萬精銳步軍防守。

中部丹水營壘。上黨中部有一條貫穿南北的河流,這便是丹水。丹水發源於高平要塞的丹朱嶺,東南出太行山處,正當太行山南三陘(軹關陘、太行陘、白陘)之中央地帶,是秦軍從河內北進上黨的必經之路。由於丹水沿岸地形較為開闊,廉頗在這一線非但派出六萬步兵深溝高壘防守,而且同時配置一萬精銳騎兵做飛兵策應。因了丹水防線是正面迎擊秦國河內大軍的核心大陣,所以老廉頗同時下令:中軍幕府立即從壺關南遷,在丹水防線北端的長平要塞重築行轅!

東部石長城營壘。馮亭當年率領韓軍駐守上黨,因兵力單薄,便在東部壘起了一道東西百里的山石長城,以備敵軍萬一攻破陘口而深入,便在這石長城內做縱深防禦。這道長城西起長平關外的丹朱嶺,沿著連綿山顛向東經南公山、羊頭山、金泉山,直抵壺關城西的谷口馬鞍壑。這道長城背後(北面)便是彰水流域,前出(南面)便是丹水流域。山石長城所在的山坡由北向南傾斜,山南坡陡谷深,山北卻高而平緩,一軍居於長城之上,對南便是高屋建瓴之勢。廉頗軍令:這道石長城防線駐軍八萬,同時做全部上黨防線的總策應。

軍令下達之後,廉頗森然道:「百里石長城營壘,既是上黨總根基,亦是邯鄲西大門!萬一西南兩線失守,這石長城便是封堵太行山,不使秦軍東出威逼邯鄲的血戰之地!為此,本上將軍親自兼領石長城營壘!」

軍令發佈完畢,廉頗正要請國尉許歷增撥各營大型防守器械與各種弓弩,陡然便聞一聲響亮話音:「且慢!我有話說!」眾將注目,卻是增兵主將趙括。

趙括率軍西來,原為增兵,趙王詔命並未明確他是否留在上黨輔助廉頗,亦未明確他在到達上黨之後是否立即返回。趙括原是聰穎過人,揣摩趙王之意是想看看他能否與廉頗和得來,和則留,不和則回,於是也不請命明確,便自率兵疾進上黨。因了自幼好兵,趙括自然希望親上戰場,一路行軍卻是十分地留心山川地形。畢竟,上黨對於他是太生疏了。一到壺關交接完畢,趙括立即帶著兩名司馬在韓上黨馬不停蹄地踏勘了三日,回來又連夜在一方大木板畫了一副「上黨山川圖」,對上黨情勢便有了自己獨有的見識。此刻聽完廉頗部署,趙括便是大不以為然。雖說廉頗是上將軍百戰之身,論王命論情理論資望,廉頗都是當然統帥,自己理當敬重。然則趙括稟性,從來都是激情勃發,有見識便說,連在趙王面前都是不遮不掩,況乎行轅之兵家大計?更有要緊處,便是趙括不說,趙軍部署便成定局,戰事成敗自是比敬重之情更根本,何能忍之?

「抬上圖來!」趙括轉身吩咐一聲,立即有兩名司馬將軍榻大小的一張木板圖立在了廉頗的大案前。廉頗尚在疑惑,把不定究竟要不要制止這個二路主將,便見趙括指點著木板大圖當先便是一句斷語,「老將軍之部署大謬也!」只此一句,便是滿帳愕然!

「馬服子但有高見,說便是了。」老廉頗卻是平平淡淡。

趙括目光閃閃,便激昂地說了開來:「審時度勢,秦攻上黨必將引來天下公憤,六國合縱便在朝夕之間!秦國有軍十萬,我有大軍二十萬,倍敵而出此畏縮守勢,令人汗顏也!《孫子》云:十則圍之,五則攻之,倍則分之!今我大軍雲集,兵精糧足,老將軍不思猛攻之分割之,而一味退守,竟以三道防線龜縮我二十萬精兵;戰不言攻而只言守,最終必將師老兵疲而致敗局也!」

「馬服子之見,卻是如何部署了?」老廉頗溝壑縱橫的黑臉已經沉了下來。

「丹水河谷地形寬闊,我當以至少十萬大軍在此與秦軍正面決戰!再分兩路鐵騎各五萬,西路出沁水,東路出白陘,兩側夾攻河內秦軍!如此三面夾擊,一戰必勝,焉有秦軍猖獗之勢!」趙括說得斬釘截鐵。

「老夫敢問:趙軍與何軍為敵?」

「便是秦軍,何能畏敵如虎也?」趙括揶揄地笑了。

一大將憤然高聲道:「上將軍以勇氣聞於諸侯,何能畏敵如虎?馬服子有失刻薄!」

「就事論事,目下部署便是畏敵如虎!」趙括又是揶揄地一笑,「如此戰法,只怕老將軍要以退守聞於諸侯了。」

廉頗向側目怒視的大將們擺了擺手,冷冷地看著趙括道:「攻守皆為戰,最終唯求一勝。馬服子以為然否?」

「要害處在於:如此退守便是求敗!何言求勝?」趙括立即頂上。

「馬服子聽老夫一言。」廉頗沉重緩慢地走出了帥案,「就實而論,秦軍之精銳善戰強於趙軍,秦之國力亦強於趙國。惟其如此,秦軍挾百戰百勝之軍威遠途來攻,無疑力求速戰速勝。但得曠日持久,秦軍糧草輜重便要大費周折,自然對我有利。此其一也。其二,更有武安君白起統帥秦軍。白起何許人也,無須老夫細說。若開出河內以攻對攻,老夫自忖不是白起對手。便是放眼天下,只怕老樂毅也未必是對手。對陣不料將,唯以兵法評判高下,老夫卻不敢苟同。」

「老將軍大謬也!」趙括又是一句指斥,「白起根本沒有統兵,老將軍便被嚇倒,何其滑稽也!天下可有如此以勇氣聞於諸侯者?」

「白起雖未統兵,然只要是秦軍,老夫便當是白起統兵!非如此不能戰勝也!」老廉頗忍無可忍,竟是聲色俱厲。

趙括卻是毫無懼色:「老將軍只說,進攻之法何以無勝?退守之法何以有勝?否則便是混沌打仗,趙括便是不服!」

老廉頗臉色鐵青:「老夫為將,只知目下猛攻恰是投敵所好!唯深溝高壘而敵無可奈何!」說罷拿起帥案令旗一劈,「諸將各歸本營,明日依將令開赴防區!」令旗當的插進銅壺,便逕自大步去了。趙括大是尷尬,狠狠瞪了廉頗一眼,也逕自去了。

見兩員主將起了爭端,國尉許歷大是憂心。當晚正要去勸說趙括顧全大局,毋得與上將軍公然爭執,卻不料趙括派來的司馬已經飛馬到了帳外,請許歷前去商談軍機。許歷笑問都有何人?司馬便說出了七八個當年趙奢的老部將名字。許歷頓時警覺,臉色一沉便道:「老夫不能前去。你只對少將軍說,此舉大是不妥。」司馬一去,許歷立即修書密封,派一名幹員晝夜兼程送往邯鄲。

平原君接到許歷急報,便是大皺眉頭,念及趙括與趙王有總角之交並深得趙王器重,便立即進宮稟報。孝成王看罷許歷密書,不禁笑道:「這個馬服子,說不下老將軍便挖牆腳,成何體統也。」平原君道:「老臣之見:趙秦首次大戰,當謹慎為上;老將軍三線佈防深溝高壘,原是穩妥之舉。」孝成王思忖一陣道:「王叔通得戰陣,所謀自是不差。那便讓馬服子回邯鄲便了。只是——」平原君立即接道:「老臣親赴上黨!」孝成王高興地笑了,立即命御書草擬詔書。片刻之後一切妥當,平原君便立即飛騎西去了。

兩日後抵達上黨,老廉頗已經率領中軍幕府南下長平,趙括的幕府人馬連同三千護衛甲士卻直下丹水出口了,壺關只有許歷的糧草輜重大營與城外馬鞍壑的駐防大軍了。聽許歷一說情勢,平原君頓時大急,當即便帶領衛隊越過長平直接南下,終是在丹水出口的峽谷中看到了趙括大營。

「平原君前來督戰,戰勝有望也!」趙括興奮異常地將平原君迎進了大帳。

「君為大將,可知軍令如山?」平原君面沉似水,當頭便是冷冰冰一句。

趙括默然有頃,突然抬頭高聲道:「邦國興亡,大於軍令!何況趙括並未擾軍!」

「趙括大膽!」平原君陡然怒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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