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胡服風暴 第五節 林胡騎術震驚了趙雍

於延水發源於大漠草原深處的柔玄山地。依目下趙雍馬隊的所在,一出於延水與治水交匯口的涿鹿山,便是林胡的勢力範圍。雖然胡人逐水草而居,沒有確切的疆界,更沒有固定的駐軍,但趙國大軍控制不了此地卻是事實。涿鹿山曾經是黃帝大戰蚩尤的名山,樓緩在這裡雖然駐紮了六千鐵騎,但也只能起到搶佔咽喉要地的作用,而遠遠不能阻擋漫天烏雲般壓過來的胡人騎兵。往前說,於延水河谷本來是馬商通道,尤其是燕趙兩國與胡人通商的大道,然則由於趙軍已經抵禦不了胡人大掠,十幾年來這條商道便漸漸蕭疏了。馬隊在荒草搖曳的商旅古道風馳北上,三日之後,便進入了柔玄草原。

從東南進入柔玄草原,遙遙便見無垠綠色中一道青山蜿蜒橫亙,翻過這道渾圓起伏的山嶺,便是一片茫茫淡水大湖,四周星散著無數的沼澤小湖,水草連天,卻是一片絕佳的遊牧形勝之地。大湖東岸,於延水從北方山谷淙淙流來,在山陵中劈開了一條長長的河道向東南而去,林胡人便稱之為長川。長川山嶺的東麓,便是林胡部族的騎兵營地,自然也是林胡單於的大本營。遙遙望去,草原上牛羊馬群星散四野帳篷連綿人喊馬嘶,竟是一片生機勃勃。

「君上,我便在此紮營,胡人看見便會來。」與趙雍並馬的護衛將軍低聲提醒道,「萬一有險,東南去路寬闊。」「此番北上,便是要入虎穴,怕個甚來?」趙雍斷然一揮手,「直入長川大本營。記住,我是趙國馬商烏斯丹。走!」一抖馬韁,當先便向山麓連綿帳篷飛去。護衛將軍大急,一騎飛出超過趙雍馬頭,便是揚聲高喊:「趙國馬商到,求見林胡單於——」長川山麓下的牛皮大帳中,林胡單於正與十幾位部族頭人商議南下秋掠的路徑,突聞帳外馬蹄急驟人聲隱隱,便見護帳騎將飛步走進:「報我單於,趙國馬商求見!」林胡單於便是一個愣怔,趙國馬商敢來林胡?雙眼一瞪:「讓他進來。」林胡騎將大步轉身間一聲長喝:「趙國馬商進帳!」趙雍應聲而入,便是一個躬身甩手的胡禮:「趙國馬商烏斯丹,見過林胡單於!」「烏斯丹?當真趙國馬商?」林胡單於飛快地眨動著細長的眼睛。

「烏斯丹原本東胡商賈,因經年為趙國販馬,三十年前舉族遷入趙國。」林胡單於哈哈大笑道:「這便是了!趙人早變溝渠鼠兔了,能飛出如此一隻雄鷹來?說,要多少馬?給哪個買主啊?」「三千匹。還是給趙國。」

「給趙國?」一個部族頭人傲慢地揉著鼻頭拉著長長的聲調,「笨熊一樣的,趙人會騎馬麼?」「趙人不會騎馬麼?」烏斯丹兩手一攤連連聳肩,「雁門平城有十萬鐵騎,不是趙國的麼?他們每年都要更換許多戰馬也。」「十萬鐵騎?鳥!」一個黃髮頭人咯咯笑道,「今秋一過,便剝他十萬張人皮,做我林胡女人的尿囊了!」話音落點,帳中便是轟然一陣大笑。

「烏斯丹啊,」林胡單於咯咯笑著,「念你也是胡人,勸你將馬賣給燕國算了,燕國大軍正在重金買馬呢。趙國嘛,一兩年也就沒有了,連趙錢都要沒用了。」

「不!」烏斯丹臉色驟然脹紅,「燕國滅我東胡根基,烏斯丹豈能賣馬與他?」「噢?」林胡單於目光閃爍著,「林胡人不要趙錢,你卻如何買馬喲?」「烏斯丹只用絲綢麻布佩玉金幣,不用趙錢。」

黃髮頭人哈哈大笑,「單於,賣給趙人好啊!三個月後還是我林胡駿馬了!」「好!便賣給趙國!」頭人們竟是齊聲笑叫。

「烏斯丹兄弟要這樣,便這樣了。」林胡單於灰白的鬚髮抖動著,「你帶了多少圈馬師?趕得三千駿馬上路麼?」「圈馬師一百,人圈三十,這是販馬成例。」

「不不不!」黃髮頭人連連搖手,「趙人馬師一人能圈趕得三十匹駿馬?太陽西海出來了!烏斯丹,你只能用金幣雇我林胡人圈馬。」「不不不。」烏斯丹驚訝地瞪起了眼睛,「我的圈馬師,都是趙軍大將樓緩遴選的能手,他說萬無一失的了!」「啊!樓緩?」在頭人們輕蔑地大笑中,黃髮頭人呸地啐了一口,「敗將一個,肉頭狗熊,還敢老鴰般呱呱大話?烏斯丹,拿茅草做棒槌!啊哈哈哈哈哈!」

「林胡圈馬師當真厲害?一人圈趕得幾多?」烏斯丹一雙大眼瞪得溜園。林胡單於冷冷一笑:「岱赫巴楞,你族給烏斯丹兄弟開開眼界了。」

黃髮頭人忽地起身走到烏斯丹身邊:「兄弟,出帳。」說罷便大步出了牛皮大帳,對帳外一個腰帶彎刀的壯漢一揮手,「黃旗族號角!」彎刀壯漢嘿的一聲便摘下掛在腰間的皮帶牛角號,剎那之間,尖利渾厚的嗚嗚號聲便悠揚響起,倏忽停頓,便聞四野號聲遙遙呼應響徹草原。只在烏斯丹與黃髮頭人岱赫巴楞走到趙國馬隊前的工夫,便見長川後烏雲般萬千馬群在隆隆雷聲中捲來,其勢當真如江海怒潮漫過蒼茫原野。只見岱赫巴楞又一揮手,壯漢牛角號立即短促尖利的響了三聲,汪洋恣肆的馬海便在一箭之地外隆隆凝固。烏斯丹遙遙打量,方圓兩三里湧動嘶鳴的龐大馬群,竟然只有馬群外圍游動的十來個騎士,還都騎在沒有馬具的光脊樑馬背上!來不及一聲驚歎,東南北三面原野上便又是隆隆濤聲,萬千馬群頃刻間便壓滿了廣闊的草原。隨著連續響起的短促號聲,三面馬海便從各自方向聚攏在一箭之外,中間恰恰成了一個巨大的空草場。

便在此時,林胡單於與其他頭人也出了大帳,赳赳登上了帳外那座立有一面大纛旗的土台,遙遙笑道:「岱赫巴楞,不要太較真啊。」「單於放心,虎豹對瘦鹿,用得著較真麼?」岱赫巴楞一甩覆蓋肩背的黃髮,轉身便是傲慢地笑容,「烏斯丹兄弟,我族駿馬六萬,白日間放牧騎士不過百人。你便說,每人圈趕得多少馬了?」「人人都是如此麼?」烏斯丹一副驚訝而不可思議的模樣。岱赫巴楞哈哈大笑:「好啊!烏斯丹兄弟說我族人並非個個如此了?老夫只說一句,我只召來族中少年女人,你便任意選來比試。趙人大笨熊,值得我這些猛士上陣?」說罷一揮手,身邊壯漢便是三聲悠長的號聲。號聲還在草原山谷迴盪,便見長川嶺谷口絡繹飄出大片大片白雲,雖不如馬群聲勢,卻也是悠悠如風鼓雲帆,片刻間便聞連天徹地的咩咩鳴叫,白雲外便是斑斕星散的少年與女人。「好!」烏斯丹雙掌猛然一拍,「岱赫族長便點出三個少年來了。」

「烏斯丹兄弟,」岱赫巴楞便有不悅之色,「一言既出,如何要老夫代勞了?」「也好,便是那個藍的,那個白的,還有那個黑的。」烏斯丹向湧動參插在馬群中的羊群隨意指點了幾下,又回頭對趙國馬隊高聲道,「趙國馬師們,出來三個高手與林胡少年比試圈馬,要是沒本事,我烏斯丹便雇林胡兄弟了!」「嗨!」馬隊轟然一聲,竟似炸雷一般。趙國騎士們早已經個個臉色鐵青,若非身負重任,這些精銳武士可能早就炸開了。但看著趙雍渾若無事的樣子,也只有強壓怒火了。如今國君一聲令下,誰個不激昂萬分?將軍本想親自出馬,慮及林胡都是少年,便強自忍耐,一擺手低聲叫了三個名字,便有三個年輕騎士走馬前出,只一抬手便從戰馬腹側摘下套馬長竿飛馬馳出。便在此時,三名林胡少年也從羊群外飛馬而來,卻是窄袖短衣,緊身長褲被一雙高腰皮靴緊緊裹住,與趙國騎士大袖布衣的飄灑相比,卻是另一番風采。岱赫巴楞一揮手:「出散馬六坨,每坨六十!」

壯漢號角立時響起,頃刻間便聞馬群外圍的林胡騎士打起了六聲尖銳悠長的呼哨,便見汪洋湧動的馬海中先後飛出六片奔馬,竟是順著六個方向狂奔草原深處。

「馬師起——!」岱赫一聲大喝,藍白黑三名林胡少年幾乎同時箭射飛出,趙國的紅色騎士也是同時發動,六匹駿馬便分成六個方向奔六片散馬而去。

究其實,圈趕馬群之較量,第一位的便是騎術較量。騎術不精,休說圈攏馬群,只怕連接近四散奔馳的馬群都是勉為其難。尋常而論,騎術是否能十分的揮灑出來,根基便是馬具,一匹沒有鞍轡馬鐙的光脊樑駿馬,對於中原騎士而言肯定是極大的難事。目下趙國三騎士便是馬具齊全的雄駿戰馬,放馬奔馳自然是風馳電掣般逼近馬群,似乎還隱隱領先於林胡少年。只這一飛,趙國騎士便齊齊地大喊了一聲好!三名林胡少年卻都是僅有一根馬韁的光脊樑駿馬。對騎士而言,沒有馬具便意味著只能用兩腿夾緊馬腹來保持身形穩定,而即便是最出色的駿馬,也不能完全沒有顛簸,高速奔馳之下雙腿稍一乏力,便會跌落馬下。更何況少年身矮腿短,良馬又都是腹大背寬,要達到超越馬群之速度並不斷隨馬群急驟轉折,少年控馬之難度便大大超越成人騎士。饒是如此,三名林胡少年卻是縱馬飛馳輕鬆自如,竟在倏忽之間與趙國騎士齊頭並進地逼近了馬群!趙雍也是少入抗胡軍旅,多有草原馳騁之閱歷,自然深知少年騎士之難,竟是看得嘖嘖稱奇,不禁大喝一聲:「好!」岱赫巴楞卻是連連搖頭哈哈大笑:「光會飛不是林胡駿馬,還得馬上做事了!」便在這片刻之間,只見三名林胡少年已經分別追上了狂奔的頭馬,兩三個迴旋急轉,長長的套馬竿便閃電般飛出套住了頭馬脖頸,頭馬驟然人立一陣嘶鳴,便隨著少年騎士奔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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