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胡服風暴 第三節 秦軍首敗 天下變色

胡傷沒有想到閼與趙軍的抵抗竟是如此堅韌。

胡傷本是秦軍前軍副將,由於率軍參與攻齊有功,擢升為左將軍,也就是左軍主將。秦之左右兩軍均是鐵騎大軍,因之胡傷也就成了騎兵將領。秦昭王與丞相魏冉親赴藍田大營,胡傷第一個慨然請戰,說率所部五萬鐵騎定然一舉拿下武安,進逼邯鄲城下,迫使趙軍主力從中山回援。蒙驁、王齕、王陵、桓齕等一班大將倒都是主張可打,但都說非十萬大軍不可,且一定要以精銳步軍為主。反覆權衡,魏冉基於此戰之要在於快速奔襲的思慮,便主張採納胡傷謀劃,秦昭王自然是贊同了。為確保戰勝,魏冉將右軍鐵騎調出三萬,將胡傷兵力增至八萬,且當場指令涇陽君專司糧草督運。比照司馬錯當年以兩萬兵力奔襲房陵,這八萬鐵騎長途奔襲趙國,應當是實力非常雄厚了,胡傷自是志在必得。這閼與當真算得兵家險地。西手一座大嶔山連綿橫亙,東手一道清漳水滾滾滔滔,清漳水東岸依舊高山橫亙,一條僅可容車的小道從西岸山腰通過,幾乎便是棧道一般。閼與城堡便卡在兩山之間,懸空一道堅實的木橋挽起兩座高聳的石條箭樓,那條堪稱天下最窄的官道便如銀線般從西岸箭樓下穿過,遙遙看去煞是奇險壯觀。

由於是鐵騎奔襲,也由於閼與山水的險峻,秦軍不可能攜帶重型攻城器械。更重要的在於,秦軍斥候已經事先探察明白:閼與守軍只有兩萬輕裝步兵,除了強弩,根本沒有重型防守器械。騎兵對步兵本來就是優勢,更何況是兩萬步兵對八萬騎兵?若再攜帶重型攻堅器械,秦軍顏面何存?胡傷的大謀劃是:先下閼與,再克武安,威逼邯鄲一月!果能如此,便是這支奔襲精兵的最大勝利。關前三里,鐵騎紮營,胡傷便登上了大嶔山最高處,瞭望良久,竟是找不到一條直接攻關的路徑。一個時辰後,胡傷終於打定了主意,回到大營立即聚將發令:前軍一萬騎士改做步兵攻城,力爭誘敵出關,三萬鐵騎埋伏於兩山峽谷,一萬鐵騎埋伏於下游山谷包抄;其餘三萬鐵騎全力在大嶔山探索路徑,若急切不能攻下閼與,便以部分軍馬翻越大嶔山,從背後包抄閼與的同時直逼武安。一夜動作,秦軍已經各自就緒,此日清晨便分兩路開始了猛烈攻城——西路五千步卒以狹窄的山道為根基,猛攻關門;東路五千步卒卻是沿著叢林岩石間的三條羊腸小道攀緣而上,要從山頭逼近箭樓。奇怪的是,秦軍在隆隆戰鼓中爬山攀城,閼與城頭竟是沒有絲毫動靜,直到秦軍的密集步卒距城頭半箭之地,尖利的牛角號突然劃破山谷,城頭及相連山頭便是萬箭夾著密集的尖角岩石暴風驟雨般撲下。秦軍本是試探進攻,心下也確實蔑視趙軍,冷不防便大是狼狽,竟硬生生被壓下山頭城牆,只一陣便丟下了一千多具屍體。胡傷見狀,立即下令停止攻關,親自到城下驗看屍體。一看之下,胡傷竟是大為驚訝。雖說這滾石不是特製的大型擂具,卻是硬如精鐵鋒稜閃閃的岩石,竟是比擂具殺傷力更強!再看箭蔟,竟然都是上好的精鐵穿甲兵矢,一千多具屍體除了被鋒利岩石擊中,凡中箭者竟是個個都被正正地釘在咽喉。只此一端,便見趙軍射技之精熟。

胡傷正在思忖,幾員大將已經聞訓圍了過來憤憤大嚷,鳥!老秦人便是打硬仗的,怕甚來?打!不信拿不下這鳥關!大秦新軍所向披靡!再攻!直娘賊!破關殺光趙人!退下來的騎士們也是一片激昂大喊請戰再攻。胡傷略一思忖,斷然下令:撤回埋伏,整軍再攻!這次秦軍將士抖擻精神,分做四路攻關:關下兩路,山上兩路;關下兩路正面猛攻吸引趙軍全力防守,東西兩山各有五千騎士步卒在高山密林中攀緣而上,做奇兵襲擊。撤回的伏兵全數在漳水兩岸依山勢列成高低錯落的強弩陣,戰鼓一起,萬箭齊發,暴風驟雨般封住了兩座閼與城樓與中間木橋。箭雨齊發的同時,秦軍每個百人隊抬一架輕便雲梯,一聲吶喊,便衝向城下陡峭的山坡。爬城步卒也分為三路協作:三十人以輕便弓箭瞄準城頭隨時射殺露頭趙軍;二十人手持隨身攜帶的輕便鐵鏟,專門在山坡挖坑夯台護持雲梯靠上城牆;其餘五十卒身背鐵爪飛鉤,左手輕便皮盾,右手一支長劍,便是鼓勇攻城。如此半個時辰,箭樓女牆橋欄後的趙軍竟是不能露頭,但有趙軍身影,遠處的強弩與城下的輕弓便同時密集射殺。

眼見秦軍爬城,情急之下的趙軍便埋頭拋出密集岩石,弓箭手也只有匆匆轉移到與箭樓相連的山頭樹林中隱身遠射。如此一來,趙軍反擊之力便大大減弱,秦軍之騎士步卒已有五六百人率先攻上了城牆。攻城法度:軍士上城,攻方弩箭即行終止,以免誤傷。便在這城下箭雨倏忽終止之時,防守趙軍潮水般湧出,城頭便驟然爆發出山搖地動般的殺聲!秦軍士卒雖是源源不斷地爬城而上,畢竟與一體突然殺出的趙軍相比還是兵力太弱,一時間城上便是刀叢劍樹密集拚殺,秦軍士卒竟是不斷被飛擲出來,撞在城牆或山石上粉身碎骨。「強弩齊射——」胡傷怒不可遏,一嗓子喊出竟是血星飛濺。

城下秦軍看得驚心動魄,實在料想不到趙軍戰力如此強韌。胡傷一聲將令,整個河谷竟是萬眾齊吼,不管是否在弓弩陣內,也顧不得自己的弓箭是否硬弩,都一齊奮力疾射。秦軍騎士膂力之強射技之高,本是天下一流,片刻之間,便將暴露城頭的黑紅兩方軍士全部釘死!驟然之間,山谷一片寂靜。

胡傷雙眼血紅,嘶聲大喊:「強弩就位!再次猛攻!殺光趙人!」

「殺光趙人!」河谷之中一片怒吼。便在此時,突聞兩邊山頭殺聲大起,從山林攀緣的兩路秦軍卻在箭樓外山頂與趙軍展開了激烈拚殺。胡傷精神大振,一聲令下,城下秦軍立即再度猛攻。一個時辰後,趙軍首尾不能相顧,秦軍終於佔領了閼與險關。查點傷亡,秦軍戰死八千,重傷三千,輕傷六千;趙軍戰死萬餘,重傷兩千餘,突圍而去者千餘人。

如此傷亡相當之激戰,自當年司馬錯率大軍在丹水與屈原新軍交戰之後,對秦國新軍當真是聞所未聞。尤其是白起領軍以來,秦軍每戰都是所向披靡,拔城最少十座,斬首最少十餘萬,幾曾有過一命換一命的戰績?在秦軍將士看來,縱然奪得閼與,此等傷亡也是奇恥大辱!一時全軍咬牙切齒,發誓攻克武安,至少以斬首十萬的戰績班師。

胡傷更是激憤難耐,立即下令兼程疾進攻克武安直逼邯鄲,大戰復仇。

卻說趙奢率六萬鐵騎出得邯鄲,卻不走通向武安的大道,而是向西北方向開去,行得五十餘里,便在前出武安十餘里的一道隱秘山谷紮營。大營紮定,趙奢立下兩道軍令:其一,全體將士不得進諫軍事,違令者斬!其二,立即修築壕溝鹿砦,堅壁軍營。大軍剛剛駐紮三日,便接斥候急報:秦軍鐵騎已經越過涉城,進逼武安城下,戰鼓之聲已經震動武安城內屋瓦!便在斥候急報之時,隱隱如雷的戰鼓聲在趙奢大營竟是清晰如在耳邊,將士們竟是大起驚慌。畢竟,秦軍聲威震懾天下,趙軍第一次正面迎擊秦軍,任誰也是忐忑不安。趙奢卻是不動聲色,只讓斥候再探再報,便逕自埋首幕府沉思了。便在此時,幕府大帳外一陣鼓噪,一員大將赳赳闖了進來,激昂高聲:「武安為邯鄲咽喉,秦軍猛攻,將軍屯兵不救,軍心難平!」

「軍令在先,爾竟違令談兵,推出斬首!」趙奢冷若冰霜,回身再補一句,「首級掛於高桿,以戒傚尤。」當這位勇猛將領的頭顱在三丈高桿上飄搖的時候,將士們當真驚愕了。這個趙奢究竟要如何打仗?明是屯兵於秦軍側後要害,若出兵猛攻,與武安廉頗守軍內外夾擊,縱不能全殲秦軍而大勝,亦當驅逐小勝,能打而不打,意欲何為?若是別將領兵,將士們也許早就鼓噪請戰了。然則這趙奢卻是以膽略聲震朝野的重臣,絕非膽怯懦弱之輩,又是受命於危難之時深得趙王器重,能奈他何?畢竟,將軍不畏死,便是個打法權宜,將士自然要聽命於統帥,不會強求主帥。但於軍旅,誰都懂得這個道理。趙軍將士儘管心中困惑,軍營中還是漸漸平息了下來。正在城外準備猛攻武安的胡傷,突聞斥候急報,說側後西北山谷裡駐紮了一支趙軍。胡傷大是驚訝,若這支趙軍殺出內外夾攻,還當真棘手!思忖一番,便下令先行探察側後趙軍動向,而後再定是否猛攻武安?攻不下武安事小,若被趙軍斷了後路孤軍死戰,那便是國之罪人了。胡傷縱然不是赫赫名將,畢竟也是勇略非凡,豈能權衡不來此中輕重?

次日日暮,化裝成林胡馬商的斥候匆匆歸來,報說趙軍營地很是鬆懈,只準備防守;主將趙奢還以軍宴待他,定了六百匹林胡戰馬;談及戰事吃緊戰馬難以立即送到,趙奢竟是哈哈大笑說,我只深溝高壘,足保秦軍不克武安也,一月之後,便可送馬了。驚喜之餘,胡傷哈哈大笑:「遇此庸才,天意也!出都三五十里便屯兵山谷,還要深溝高壘,閼與武安,便是秦國的了。」次日清晨,秦軍便開始大肆猛攻。誰知這武安要塞卻是老將廉頗率三萬步軍鎮守,糧草充足器械精良,更兼防守得法,猛攻一日竟是毫無進展。胡傷便改變戰法,下令一支兵馬燒燬涉城糧倉,引誘趙軍來救,於山野間以精銳鐵騎殲滅趙軍。誰知這老廉頗卻是穩如泰山,任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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