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艱危咸陽 第四節 撲朔迷離起雷霆

甘茂有些惴惴不安起來。嬴壯沒有動靜,魏冉也沒有動靜,咸陽城一片寧靜,靜得他心慌。藉著視察咸陽民治,甘茂與白山密談了一陣,白山卻是篤定地笑了笑:「有櫟陽令,有白起,丞相但放寬心便了。」顯然,白山也是一無所知,只不過不著急罷了。

甘茂坐不住了。畢竟,自己是接受遺命的主事大臣,又是秦國有史以來第一位丞相兼領上將軍,秦武王與自己情誼篤厚,臨終時對自己即或有所不滿,也依然將底定國家的重任交給了自己。除了白起與自己共同受命,魏冉還是自己遴選倚重的,最終,要對朝野說話的還得是自己。一想到這裡,甘茂便坐不住了,暮色降臨時竟秘密出城渡過酆水,徑直來到章台找魏冉。

在松林原進入章台的入口處,秘密游動步哨卻攔住了甘茂。甘茂哭笑不得,拿出了秦王金令箭,竟還是不能放行。甘茂勃然大怒,厲聲高喝:「魏冉想反叛王室麼?教他出來!我是丞相兼領上將軍甘茂!」那個帶領游動步哨的百夫長聽說是甘茂,連忙深深一躬:「公子軍法森嚴,明令不能放任何人進入章台,我若違令,立斬不赦。請丞相恕罪,我即刻通報便了。」甘茂卻是怒火中燒,放開喉嚨大喊:「魏冉——!你出來——!你敢擁兵自重,甘茂第一個不饒你!」百夫長本來正要去通報,見甘茂聲色俱厲,又連忙攔擋,怕他與甲士動起刀劍,正在亂哄哄不可開交時,突聞馬蹄聲疾,一人高聲喝道:「立即禁聲!違令者斬!」呵斥聲落,一領黑斗篷展開,馬上騎士黑鷹般從馬上飛下,卻正是魏冉!

「魏冉,嘿嘿,你好威風!」甘茂臉色鐵青地冷笑著,「給你個狗膽,殺了甘茂!」

「丞相?如何深夜闖到這裡?」魏冉大步拱手,顯然驚訝異常,「說好的,有事我自來稟報。」聲音竟是冰冷凌厲。

甘茂更是聲色俱厲:「你且先說:秦王金令箭,為何進不得你這三尺禁地了!」

魏冉冷冷道:「敢問丞相,左庶長府有無金令箭?惠文太后宮有無金令箭?」

「我說了!我是丞相兼領上將軍甘茂!」

「丞相久居樞要,善處密事,豈不聞『大密有約』四字?白龍魚服,單人匹馬,突兀而來,還要長驅直入,若你我顛倒,不知丞相何以處之?」魏冉話鋒竟是凌厲非常毫不相讓。

甘茂悻悻默然片刻,低聲道:「你過來。事體究竟如何?片言隻字皆無,我卻如何放心?」

魏冉慨然拱手:「我快馬出來,正是要進咸陽向丞相稟報,誰成想丞相如此躁動?」

「好了,原是我鹵莽。你且說情勢如何?」甘茂不想糾纏,急迫便問。

魏冉拉著甘茂走到一棵大松樹背後低聲道:「王子嬴稷已經回到章台,單等羋戎兵馬一到便可動手。」

「羋戎何時可到?」

「若無意外,當在今夜天亮之前。」

「好!那明晚便可動手了?」

「正是。」

「白起呢?」甘茂恍然,又是驟然緊張。在他心目中,白起更有實力,更是托底柱石。

見甘茂如此緊張地詢問白起,魏冉自然心下明白,便拱手笑道:「丞相毋得擔心,白起自是做最要緊的事去了。還要我明說麼?」

「你是說,白起到河西抵抗趙軍去了?」

「戰陣之間,無人可以取代白起。只要趙軍攻勢瓦解,誰也休想蹦達出風浪!」

甘茂鬆了一口氣:「你準備如何動手?」

山風呼嘯,魏冉機警地四面看了一番,然後湊在甘茂的耳朵邊一陣急促低語,末了分開道:「丞相以為如何?」甘茂思忖點頭:「釜底抽薪,很好。但還是不能大意,一定要讓白山將軍托底,他在軍中資望極深。」

「丞相叮囑,魏冉銘記在心。」

又約定了幾件具體事宜,甘茂便策馬回城了,進得咸陽南門便立即拐進了白山府邸,直到四更天方才出來。

此刻,左庶長府也是一片緊張忙碌。暮色時分,嬴壯接到嬴顯快馬密報:白起率領五萬鐵騎開赴河西;羋戎率領兩千鐵騎,從洛水護送嬴稷南下。這兩則消息令嬴壯一驚一喜,竟是拿捏不定了。白起北上,莫非是甘茂他們已經覺察到了趙國異動,針鋒相對地準備與趙國開戰了?嬴離原本與趙國議定,是要對河西發動奇襲戰的,如何未開戰便走漏了消息?奇襲變成了公開攻防,趙國勝算肯定不大,說不定還會就此罷手。若趙國罷手,嬴壯便只有兩途:要麼偃旗息鼓,要麼孤注一擲。否則,這曳到半坡的戰車可如何撒手?羋戎護送嬴稷南來的消息,卻使嬴壯怦然心動,朦朦朧朧地覺得上天將一個大好機會送到了面前!忐忑片刻,嬴壯還是來到了後園芙蕖池。

「嬴顯不會出錯。」一陣沉默,嬴離終於有了第一個判斷,「你許他封侯之位,我與他情同手足,他斷不會臨陣倒戈。」

「既然如此,便不能寄厚望於趙國,只有自己動手了!」嬴壯激奮不已,一拳砸在石案上。嬴離思忖片刻卻是悠然一笑:「壯弟啊,我須問你一句:交權謝罪,貶黜隱居,此等日子你可過得?」「哥哥甚話?」嬴壯驚訝的看著那張白紗遮蓋的朦朧紅顏,「你我兄弟,原本是為振興嬴氏武運而做此番謀劃,太后支持,兄弟同心,便是到地下也可對列祖列宗,何有交權謝罪之說?你若心生退意,我自做了!」

「此事若敗,便是連坐三族,嬴虔一脈將從此消失。」

「王位有天價。不能遂我壯心,何如一刀斷頭!」

「好!」嬴離的少年嗓音竟有些嘶啞,「敗局想得明白,事情便好做也。」

「大哥只說,如何動手?」嬴壯顯然著急了。

嬴離冷冷一笑:「讓嬴顯帶三千精銳去洛水,襲殺嬴稷!」

「我派府中五百老軍跟隨他。」

「不用。我隨他去。」

「大哥!」嬴壯驟然哽咽了。

嬴離卻平靜得出奇:「記住,那些老軍是最後的利器。旬日之內我無消息,便是最後時刻了。」嬴壯深深一躬:「哥哥保重。」便轉身大步去了。

中夜時分,一輛篷布緇車在川流不息的商旅車馬中出了咸陽南門,過了渭水白石橋,飛進了灞水河谷的密林之中。天將四更時分,三千鐵騎從灞水秘密營地開出,憑著左庶長府的特急金令箭,向東北開過渭水,再經下邽北上,兩日後進入了洛水河谷的鄜山峽谷,悄無聲息地埋伏了下來。

羋戎的兩千軍馬大張「迎公子稷回秦」的大旗,一路上轔轔隆隆,完全按照使節常規:卯時上路,午時歇息進食,日暮紮營夜宿,日行六十里,竟是不緊不慢。羋戎與白起商定的方略本來是兼程南下,其所以兵分兩路,為的只是掩護嬴稷一路安全返國而已。即或兼程疾進,因了路途繞遠,也必然在嬴稷一路之後,所以沒有必要徐徐行進。但在上路三日之後,羋戎卻接到魏冉的快馬嚴令——按使節路速行進,不許疾進!羋戎便逍遙了起來,走得舒服之極,心裡卻是忐忑不安。

這一日兵進鄜山,正是午後時分,羋戎便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。他雖然是藍田將軍,卻畢竟不是戰場大將,實際打仗的時候極少,每遇險地總是要念叨幾句兵書,想想要是當真遇敵卻該如何處置?這鄜山峽谷地形險要,兩山夾峙,中間一條洛水穿過,僅有河東山下一條車道。兵家說法,這便叫「間不方軌」——車馬想打轉都轉圜不開!兵書所說的六險之地——絕澗(兩岸峭壁,水流其間)、天井(四周高峻而中間低窪)、天牢(山險環繞,易進難出)、天羅(荊棘叢生,難於通過)、天陷(叢林山原,道路不明)、天隙(兩山夾峙,通道狹窄),這鄜山峽谷就佔了絕澗、天隙兩險。

羋戎遙望山口,不禁便喃喃念叨:「六險之地,伏奸之所也,必亟去之,勿近也。」念叨之間卻又無可奈何,要南下,便唯此一條路,此時要退迴繞道少說也得半年時光,更不說招人恥笑了。心念閃動間,羋戎拔劍高聲下令:「單騎雁隊——!急速過山!」

秦軍鐵騎卻是訓練有素且久經戰陣,聞得一聲軍令,前軍千夫長便驟然勒馬,長劍指向山口高聲喝道:「捲起旌旗!飛騎連環!走馬進山——!」話音落點,便見十名斥候騎士當先飛出探路,其餘大隊騎士便毫無停留地沓沓走馬,首尾相連地進了山口。一個千人隊之後,羋戎帶著一個最精銳的百人隊前後夾護著那輛青銅軺車,也進入了山口。直至後面一個千人隊全部進入山口,前哨斥候與後衛游騎也沒有發現任何異常,羋戎不禁鬆了一口氣。

正在此時,便聞一陣雷鳴般的大鼓隆隆滾過峽谷,兩岸密林中響起山呼海嘯般殺聲,一片片紅色甲冑在幽暗的峽谷如同閃亮的蟒蛇從兩岸高山撲下,殺入正在行進的鐵騎之中。中央兩股最為兇猛,竟是直撲青銅軺車。

羋戎勃然大怒,舉劍大吼:「趙軍偷襲!拚死血戰!殺——!」

兩軍殺到一處,卻是難解難分。羋戎正在驚訝趙軍戰力之強,一個百夫長飛馬衝來急沖沖大叫:「將軍,不是趙軍!是秦軍自家人!有鬼了!」羋戎猛然醒悟,跳上軺車下令:「來,跟我喊!新軍將士——!反叛連坐——!罷兵有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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