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連橫奇對 第五節 合縱陣腳在楚國鬆動

接到楚威王病逝的消息,張儀仰天大笑:「天助秦國!天助張儀也!」

嬴華主張立即出使楚國,張儀搖頭笑道:「不,恰恰要遲些個。」嬴華疑惑道:「遲些個?丞相大哥不怕失了先機?」張儀道:「楚國情勢,你卻不甚了了。這個羋槐,天下第一個沒見地的主兒,楚威王驟然病逝,世族權臣與變法新人必有一場權力爭鬥。去得太早,兩派尚未開鬥,反倒容易使他們擰成一體共同對外,晚些時日,兩邊要麼難分難解,要麼已成血海深仇。我嘛,也才有周旋於兩派之間的餘地,此乃其中真諦也。」緋雲在旁笑道:「耶!老謀深算,聽得人雞皮疙瘩。」張儀嬴華不禁哈哈大笑。

過了一個長長的冬天,春暖花開的三月,張儀才從容啟程向郢都而來。張儀沒有錯料,楚國的確經歷了一場殘酷的內鬥,朝局權力已經是面目全非了。

楚威王做了十一年國王,已經為變法擺置好了一個較為有利的權力框架:以令尹昭雎為首的舊貴族的權力大大縮小,以大司馬屈原與春申君黃歇為首的新派的權力大大增強,六國合縱一建立,楚國的外部威脅便大體解除,楚威王便要立即在楚國推行第二次大變法!參加合縱會盟大典之前,楚威王已經與屈原詳細商定了變法方略,而且專門將屈原與太子羋槐留在郢都鎮國。作為六國合縱的赫赫盟主,楚威王回國之日,便是變法之時。誰知人算不如天算,孱弱的楚威王一回到郢都便病倒了,整整兩個月臥榻不起,難以料理國事。入冬之際,四十九歲的楚威王終於撒手塵寰,死時竟然圓睜雙眼,守候大臣觸目驚心!

楚威王一去,大司馬屈原與春申君黃歇受命主持國喪,忙得寢食難安。舊貴族們卻在忙另外的事兒。他們敏銳的嗅到了這是一個極好的機會,如同當年楚悼王逝世,老世族趁機剷除吳起一樣的好機會!他們立即秘密聚會,商定了奪回權力的協同方略,誰也沒有去爭國喪與扶持新王登基那種出力未必討好的權力。

待得二十六歲的太子羋槐一登上王位,五大世族的元老大臣便遞上血書,要求國王罷免屈原,廢黜春申君!否則,全體元老便去國還鄉!當屈原與黃歇看到屈黃兩族的元老們竟然也出現在血諫之中時,頓時亂了方寸。黃歇激烈主張:調來屈原練好的八千新軍,剿滅一班老朽!屈原反覆思量,覺得那無異於楚國內部大戰,土地財貨與基本兵力都在舊世族的封地裡,八千新軍如何有扭轉乾坤之力?最後只得長嘆一聲,找楚懷王羋槐商議大計。

這羋槐卻是個素無主見且耳根極軟的庸碌主兒。屈原黃歇一番慷慨陳辭,羋槐立即激昂拍案,要用王族親軍來「維持父王的變法大志!」屈原黃歇一走,元老們跪成一片守在宮門請命,羋槐便頓時沒有了主意,急得團團亂轉。這時,世族元老們卻祭出了最為隱秘的一個利器——王妃鄭袖!

鄭袖是個神秘女人,功夫獨到,竟然將太子治得服服貼貼而不為外人知曉。如果沒有這個秘密利器,也許老貴族們真還沒有底氣發動這場逼宮大戰。但是,這些宮闈密情對於屈原黃歇來說,不過是不屑一顧的齷齪小技,他們是永遠不堪為之的。

三日之後,事情發生了莫名其妙的變化:屈原的大司馬被罷免,新職是三閭大夫!這個職位聽起來倒是顯赫:掌管楚國貴族陞遷封賞。實際上,在楚國這個各種實力牢牢掌控在貴族手中的國家來說,卻沒有任何實權。黃歇的春申君倒是沒有被罷黜,但是卻只留下了一個權力:職司合縱,不得染指其他!在宣讀詔書的朝會上,屈原憤激大叫:「上蒼昏昏兮,亡我大楚!」連呼數遍,當場吐血昏厥!春申君卻是哈哈大笑著揚長而去了。

張儀入楚,事先便通報了楚國王室。楚懷王與鄭袖正在湖中泛舟,聞報笑道:「來就來了,秦國還當真虎狼不成?」泛舟罷了,便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,朝臣竟是沒有一人知曉。於是,張儀進入郢都波瀾不驚,入住驛館,也沒有任何與丞相規格相對等的接風宴會。嬴華忿忿道:「好個楚國,竟敢如此做大?日後有它好看!」張儀意味深長地笑道:「此乃天意也,過得幾日,便知好處了。」嬴華見張儀篤定成算,便笑了笑不再說話。

入夜,郢都街市空前的熱鬧了起來。國喪三月,國人憋悶了整整一個冬天,時當春暖花開國喪解禁,國人便覺大大舒暢。等閒農夫工匠白日春忙,便趁著夜市來添置一些日用器物。官吏士子們更是灑脫,白日踏青放歌,夜市便來聚飲作樂,五色斑斕的長街中車馬如流行人如梭,竟是瀰漫出罕見的繁華康樂,恍若太平盛世一般。

一輛四面垂簾的篷車,在郢都最為寬敞的王宮前街上隨著車流轔轔向前。這種篷車廂體寬大,簾幕講究,可坐二到四人不等,尋常至少要兩馬駕拉。稍微殷實的商賈,除了輕便快捷的軺車,總是要有一輛這樣的大型篷車,以供主人攜貴客同遊。眼下這輛篷車便很是考究,除了車輪,車身材質幾乎全部是珵亮的古銅,四圍的絲綢簾幕鑲嵌在青銅方框中,繃得平展妥貼,外邊看不見裡邊,裡邊卻能透過細紗清楚的看到街景人物;尤其是駕車的兩匹純黑色駿馬,鞍轡鮮亮,身姿雄駿,雖是碎步走馬,卻也是整齊一律得一匹馬也似。轅頭馭手卻是一個英俊少年,一身紅色皮短裝,手中馬鞭把手時不時閃爍出燦燦金光,一看便是富商俊僕。車行街中,時有路人駐足品評嘖嘖稱讚,眾口一詞的認為:這車是臨淄大商無疑!

在一家經營珠寶玉石的富麗堂皇的大店前,篷車停了下來,車中走出兩個頭戴竹笠身著寬大長衫的紅衣人。待篷車湮沒在珠玉店的車馬場,兩個紅衣人也進了燈火通明的店堂。一個黃衫中年人正搖著大芭蕉扇在店堂巡視,瞄了客人一眼便走過來拱手笑問:「敢問客官,可是蒼梧大商?」

年輕紅衣人笑道:「店家好眼力,我等正是蒼梧商賈,欲買上好楚玉,不知可有存貨?」「可是與和氏璧匹敵者?」「正是。」

「二位請到後堂看貨便了。」

中年人帶兩位竹笠紅衣人穿過兩道迴廊,來到庭院中一間孤立的大石屋中。一名少年僕人點亮紗燈捧來茶具,便退了出去。中年人深深一躬:「屬下參見台主。」

年輕紅衣人摘去頭上斗笠:「這位是我王特使張大人。」

「屬下參見張大人。」

高大的紅衣人也摘去了斗笠,擺了擺手便逕自坐在長案前默默飲茶。年輕台主原來便是嬴華,特使卻是張儀。只見嬴華擺擺手示意中年人坐了,她自己卻站在張儀身邊問道:「商社在楚國可有進展?」

「稟報台主:商社已經與令尹昭雎的長公子、昭府家老過從甚密,屬下出入昭府已經沒有任何阻礙;與新王寵臣靳尚,亦可稱兄道弟,甚是相得。」中年人恭敬回話。

「這個靳尚,官居何職?」

「靳尚原是大司馬屈原屬下司馬,新王即位,被任為王宮郎中,職司王妃鄭袖護衛。此人官職不大,卻深得新王與鄭袖信任,目下是郢都炙手可熱的人物。」

「鄭袖其人如何?有甚等嗜好?」

「屬下派員奔波了三個月,遍訪鄭袖故鄉及郢都王宮侍女內侍。此人說來話長,容屬下細細道來——」中年人便侃侃講出了一個奇異女子的故事:

鄭袖家族原本是中原鄭國的大族。春秋末期,鄭國大大衰落,鄭氏首領也在權力場敗落,便率領族人南遷到偏僻的越國會稽郡,成為佔據一方的山地部族。在越王勾踐時,鄭氏部族出了一個著名的美女,叫鄭旦。勾踐獻給吳王夫差的美女中,除了赫赫大名的西施,便是這個美麗善良的鄭旦了。後來,西施與鄭旦都成了夫差寵愛的妃子,日日夜夜的拖著夫差歡宴行樂。悠悠歲月,鄭旦卻真正的深深的愛上了豪爽豁達的夫差,與西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。後來越國攻滅吳國,大軍進入姑蘇城,西施被范蠡救出亂軍,永遠的隱遁了。鄭旦卻在最後關頭自殺殉情,與夫差死在了一起!戰後論功罪,鄭旦被加上了「賣國邀寵」的大罪,鄭氏部族便由獻女功臣而成為有罪部族,被越王罰為王室的奴隸部落。楚國滅越後,這個鄭氏部族便被當作財產,封賞給了令尹昭雎。

鄭氏部族的處境雖然低賤,代出美女的部族遺風卻沒有絲毫改變。或耕田,或狩獵,或放牧,或打魚,鄭氏部族那些少女少婦的綽約風姿,非但沒有因為布衣風塵而衰減,反倒是平添了幾份紅潤豐腴的神韻,比那蒼白瘦削的細巧美人更是誘人。每逢春日踏青,鄭氏部族的布衣少女都引來無數王公貴族的熱烈追逐。白髮皓首的昭雎,正是在踏青之時為這些美麗的布衣少女怦然心動的。他先為自己選了一個鄭氏少女做侍妾,一月之後大是滿意,便遍訪鄭氏村落,選了一個最令人心動的少女獻給了太子,這個少女就是鄭袖。

鄭袖生得嬌小婀娜,田野風塵與粗劣的生活,竟賜給了她永遠也無法改變的一種明艷紅潤!除了美麗女人能歌善舞的尋常本事,更重要的是,這個鄭袖秉承了鄭氏美女的最動人處:美麗多情而又極其善解人意,粗識文墨,卻能解得老人們最深奧的話題,那雙幽幽深潭般的眼睛,似乎天生便能看到男人的內心深處,時時準備著滿足男人最為隱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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