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大成合縱 第五節 蘇秦佩起了六國相印

大河從洛陽頭頂洶湧東去,南岸便成了廣闊的平原。

說平也不盡平,在這敖倉以西二百里處,便有兩座山頭平地拔起,時人叫大伾山。伾者,兩山重疊之象也。其所以叫大伾山,原是這兩座山連體崛起,高大重疊而又顯赫孤立!若在群山叢中,這兩座山本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丘。可它偏偏生在緊靠大河的南岸平原,便顯得不同凡響了。春秋戰國時人,但凡以「大」字為某事命名,便是極贊其崇高偉岸。人如「大禹」,水如「大河」。此山冠以「大」字,足見其在時人眼中的顯赫不凡。但是,這個「大」字也絕不僅僅是山有險峻雄奇便能得到的,更重要的是,這座山有著久遠的神性,有著極為重要的要塞地位。

西周時期,大伾山本來是鄭國北部的界山。山上山下林木蒼莽,鄭國便就勢圈為「鄭圃」,將大伾山做了鄭國公室的專有狩獵區域。周穆王喜好出遊狩獵,聞得鄭圃多有鳥獸,便率王師三千,東來射鳥獵獸。來到山下,周穆王棄車換馬全副戎裝,立即登山圍獵。掌管天下山澤的虞人連忙帶領三百軍士在前面掠林搜山,驅趕出隱藏的走獸大鳥以供天子射殺。不想掠至山腰,驟然發現一隻斑斕猛虎伏在蘆葦叢中!眼看天子就在後面,虞人驚慌大呼:「虎伏葭中!我王退後!」周穆王的馬前猛士奔戎一聲大喝,勢如奔雷,飛步趕來,撲入蘆葦叢中與猛虎徒手相搏!未及一刻,奔戎便手執猛虎雙耳,騎著猛虎來到周穆王馬前。奔戎一聲大吼,猛虎竟長嘯一聲,匍匐在天子面前。群臣軍士高呼著:「猛虎臣服!天子萬歲!」周穆王大喜過望,高聲下令:「虎為獸王,將其永久關押此山,毋加傷害!」奔戎便將猛虎關進一隻山洞,洞口用大石堆砌,大書了「虎牢」二字。

從此之後,人們一提起大伾山,便都呼為「虎牢」。

春秋時期,鄭國一度稱霸中原。當時的大諸侯晉國是晉成公在位,他聯絡中小諸侯三十餘國,會盟於黃河北岸,決心遏制鄭國。經過三天秘密商議,會盟諸國在大伾山修建了一座可以駐屯十萬大軍的城堡,這座城便命名為虎牢關。虎牢關築成,諸侯盟軍便堵在了鄭國大門口,逼得鄭國不得不與盟國議和罷兵。從此,鄭國小霸便一蹶不振了。

進入戰國,鄭國被韓國吞滅,但虎牢關卻被吳起率軍奪歸了魏國,成為魏國向崤山與函谷關推進的要塞基地。秦國強大後奪回了函谷關與崤山,趁勢推進到函谷關以東,虎牢關的位置便驟然顯得更為重要,竟成了整個中原的西大門!這時的虎牢山與虎牢關,歷經百餘年修葺擴建,已經成為雄奇險峻的赫赫關城。後世《水經注》這樣描述虎牢關:「縈帶伾阜,絕岸峻周,高四十丈許,城張翕險,崎而不平!」就是說,虎牢關南有汜水北有濟水縈繞,建在大伾山的中央山腰,居高臨下的控制著東西兩面的要道,城高四十多丈,依山勢開合,險峻異常!

蘇秦選中了虎牢關,要在這裡舉行六國合縱的會盟大典。

會盟地點的確定並不是輕而易舉的。出得臨淄的第一夜,他們竟整整商討了兩個時辰。尋常時期,會盟地點是由盟主國確定的。今盟主未定(實際上要在會盟時方能確定),與盟各國便都想會盟在自己的國土內舉行,以顯示本國的實力地位。六國合縱,未定盟主,地點的選擇自然便會有一番微妙的糾葛。黃歇最先提出:會盟當在楚國的淮北。韓國委婉提醒蘇秦:最好在新鄭會盟,以壯弱韓聲威。趙勝提出在上黨,理由是使秦國不敢覬覦河東。燕國自知偏遠,沒有提出動議。惟獨齊國孟嘗君提出在別國舉行,齊國目前不宜做東。魏無忌始終沒有說話,只說此事非大節,當由蘇秦決斷。一番思忖,眾人竟都不再說話,只是望著蘇秦。

「虎牢關!」蘇秦似乎早已經想好,悠然微笑著講說了虎牢關的歷史變遷,最後笑道:「虎牢會盟,恰似當年晉國會盟諸侯,遏制鄭國霸權。且虎牢關直面函谷關,抗秦壯志昭昭大白,豈不大長六國志氣?」

「好!便是虎牢關!」眾人大是振奮,竟異口同聲的拍掌贊同。

會盟地點一確定,眾人便一致公推將韓國新鄭作為會盟後援基地,以示對唯一沒有派特使參與商議的韓國的撫慰。大計定下,各人便回國稟報並商定會盟日期。荊燕回燕國,趙勝回趙國,黃歇回楚國,魏無忌回魏國。蘇秦顧忌孟嘗君田文回去後被國喪羈絆,便極力主張孟嘗君留下,與自己一起到新鄭籌劃會盟事務,眾人一致勸說,孟嘗君也就認可了。次日一早,眾人在大河岸邊約定了回報日期,便各自分道揚鑣去了。

卻說蘇秦與孟嘗君帶領六國護衛三千餘人,先行趕到虎牢關外紮好大營,便立即派一員魏國將領持魏王令箭與蘇秦書簡進關聯絡。這時虎牢關,已變成了魏國的抗秦西大門,由將軍晉鄙率領五萬精銳鎮守。晉鄙驗看了令箭書簡,便親率一千軍馬與十輛牛車,拉著幾十頭豬羊與幾十罈大梁酒前來犒勞。蘇秦見晉鄙四十多歲,穩健厚重而不苟言笑,言談間也是甚為相投,便在飲酒間委託晉鄙輔助孟嘗君進行前期勞作,晉鄙豪爽的答應了。蘇秦見大事已定,次日清晨便帶著一百鐵騎南下新鄭了。

這時,韓國正面臨一場大戰,朝野間充滿了緊張氣氛。

原來,蘇秦在幾個月前離開韓國後,韓國加盟合縱的消息便傳到了宋國。狂妄的宋王剔成,立即感到這是大撈韓國一把的最後機會,立即秘密準備,撤回了駐守在邊境的全部兵馬,並派出秘使與秦國聯絡,要兩路大舉進攻韓國,一舉滅韓!不想在宋國的韓國商人將消息秘密傳回了韓國,韓國頓時緊張起來。一個宋國已經令韓國大為頭疼,再加上秦國泰山壓頂,韓國豈能保全?於是韓國一邊緊急備戰,一邊派出飛騎斥候打探合縱消息,一邊派出緊急特使向三晉老根——魏趙兩國求救。

正當風聲鶴唳之際,蘇秦到來了。韓宣惠王一聽大喜過望,竟是親自出城郊迎。及至蘇秦將合縱經過情形備細說明,宣惠王更是感奮不已,虔誠的向蘇秦一躬到底:「先生天下大器,救韓國於水火之際,自今日伊始,先生便是我韓國丞相也!」蘇秦連忙謙讓,韓宣惠王卻生怕跑了這個目下能調動六國兵馬的救星,更是力勸不止,且立即命內侍捧來丞相大印,親自佩在蘇秦腰間方才作罷。

蘇秦喟然一歎:「韓王聽臣一言:蘇秦斷定,宋國秦國必在三幾日內銷聲匿跡,宋國很可能還要派使與韓國結盟修好呢。此非蘇秦之力,而是合縱之力也。」

「是麼?」韓宣惠王迷惘的睜大了眼睛,突然高聲道:「先生莫忙,看個水落石出再走!」情急之相,竟是生怕蘇秦走了。

蘇秦哈哈大笑:「蘇秦大事未了,如何走得?」

三日之後,斥候傳來密報:秦國沒有出兵;宋國特使上路,前來議和修好。消息傳開,新鄭頓時沸騰,比打了一場大勝仗還熱鬧。韓宣惠王大宴蘇秦,感慨之情溢於言表:「合縱未動,便能不戰而屈人之兵。丞相奇才矣!大哉合縱也!」

就這樣,蘇秦便佩著韓國相印、帶著六百名韓國的鐵騎護衛與韓國的太子特使,一起回到了虎牢關。幾天之中,孟嘗君已經指揮軍士將會盟場地的各國行轅駐地大體劃好,唯等蘇秦定下次序式樣,便可動工搭建。蘇秦將韓國的情由說了一遍,感慨良多,聽得孟嘗君大笑不止:「世事忒煞做怪!背霉之時,要官都沒有,氣運來時呢,不當官都不行!我看呀,先生這相印不止一個呢。」蘇秦揶揄笑道:「孟嘗君是說自己吧。」「對對對,我也是。」孟嘗君連連點頭:「一個庶出子,正在提心吊膽的當口,爵位高冠就雨點般的來了,打得你緩不過氣來呢。」蘇秦破天荒的開懷大笑:「孟嘗君啊,當真可人!難怪雞鳴狗盜之徒也追隨呢。」兩人同聲大笑,竟引得另一座帳篷的韓國太子連忙派人來問有何好事,兩人更是樂不可支。

正在蘇秦準備盟約文本,孟嘗君搭建會盟祭壇的忙碌時刻,荊燕飛馬趕回,帶來了一個驚人的噩耗:燕文公溘然病逝了!

蘇秦想起燕文公對合縱的發軔之功,對自己的知遇大恩,不禁悲從中來,竟是跌足大哭,在虎牢山北麓專門設置了一個祭壇,向北遙遙拜祭。直到入夜,荊燕才獨自走進蘇秦大帳,將一個密封的銅管交給了他。蘇秦默默打開,赫然一幅白紗,娟秀兩行大字:

蘇子無恙乎?別來甚念。燕公驟薨,大志東流。新君稱王,我心惴惴。惟有大隱,可得全節。思君歸來,點我迷津。君業巍巍,遠人慰矣。

蘇秦讀罷,百感交集,竟是癡癡愣怔了半日。

大半年來六國奔波,雖說是風雲變幻驚險坎坷,卻也是淋漓盡致的揮灑才華的快意歲月。在環環相扣的緊張斡旋中,燕姬已經深深的沉到了他的心底。驟然之間,燕文公病逝,燕姬竟成了孤懸老樹的一片綠葉,酷烈的權力風雨,隨時都有可能將這片綠葉撕碎!「新君稱王,我心惴惴」,便見燕國宮廷絕不平靜,燕姬已經覺察到了暗藏的危險。「惟有大隱,可得全節」,燕姬是個奇女子,在燕文公晚年多病的幾年中,她一直是燕國舉足輕重的人物,與太子也一直相處得頗好。然則一國新君即位,就是一場權力重新分配的衝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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