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大成合縱 第三節 壯士捨身兮濰水茫茫

樗里疾可是著急了,驛館庭院的綠草竟被他踩出了一大片白地!

來臨淄已經二十多天了,竟然見不上齊威王,急得他直罵「田因齊老梟!」每當他想拂袖而去,那個專門陪他的公子田文便會帶來「我王病情好轉,三兩日可見上大夫。」可當他興致勃勃的做好了準備,公子田文又會來說「我王病情發作,請上大夫稍待兩日。」如此反覆了幾次,樗里疾也皮了。原本是著意趕到蘇秦前邊來臨淄,就是要先穩住齊國,使蘇秦的「六國合縱」少去一個重要支柱,變成瘸腿。可如今一耽擱,這「搶先一步」就變得毫無意義了。可要不見齊威王一面便走,又實在不妥,畢竟秦國現在要自己解困,是有求於齊國的。等在這裡吧,又實在是著急。

今日,樗里疾又在庭院草地打圈子,竟是懶得再罵齊王老梟,慢悠悠踱步,慢悠悠思忖,倒是冷靜了下來。對呀,這分明是那隻老梟有意拖延,既不想放他走,又不想立即見。這隻老梟意欲何為呢?對了,一定在等待蘇秦一行!這隻老梟要將秦國和「蘇秦五國」都握在自己手裡掂量一番,既要利用秦國壓「蘇秦五國」,又要利用「蘇秦五國」壓秦國,然後權衡取捨,使齊國從中謀到更大利益。呀,好一隻狡黠的老梟!想到這裡,樗里疾竟是不由自主的笑了:「鳥!你個田因齊,竟敢拿咱黑肥子作耍!咱就逗逗你這隻老梟,沒結果咱就不走,看你如何玩兒這場博戲?」

「上大夫啊,和誰說話呢?」一陣清朗的笑聲在背後響起。

「反正啊,沒和你這公子哥兒說話。」待樗里疾轉過身來,卻見一個英氣勃勃的青年笑吟吟的走來。此人身材高大,散披長髮,一身紅色軟甲,外罩一領大紅繡金斗篷,左手一支闊身長劍,活生生一個戰國劍士!樗里疾上下端詳一番,揶揄笑道:「雖說像個劍士,到底富貴氣忒重,少了布衣劍士的肅殺凜冽,倒像個荷花大少一般。」

來人不禁大笑:「樗里子啊,不管你如何罵,我還是沒辦法喲。」

「你田文沒有辦法,我有辦法,怕甚來?」

「樗里子又要走?」田文目光驟然一閃。

「哼哼,你才要走呢。」樗里疾冷笑道:「我呀,吃不到豬肉也要守著,你齊國總得給一根豬骨頭吧。」

「惡人自憐嘛。」田文又是一陣大笑:「秦國威風八面,齊國敢得罪麼?樗里子哪裡是要一根骨頭,分明是要囫圇吞下一口肥豬嘛。」

「嘿嘿嘿,豈有此理?秦國可是沒拔過齊國一根豬毛也。」

田文笑不可遏的點點頭:「倒也是呢。哎,我說樗里子啊,我今日請老兄去市井一樂,如何啊?」

樗里疾將鼓起的肚皮拍得「啪啪」響:「老也肥也,能與你等少年風流同樂?罷了罷了。」

「哎——」田文神秘的笑笑:「臨淄聖境,天下獨一份,真不去?」

「那——」樗里疾眨眨秦人獨有的細長三角眼:「嘿嘿,莫非是國王後宮不成?好!走吧。」也不囉嗦,跟著田文便走。到了驛館門口,卻見一輛寬大的篷車正等在門口,田文笑吟吟伸手做請,樗里疾便也不客氣的坐了進去。田文跟著坐進,腳下一跺,篷車便放下前廂厚厚的垂簾,轔轔啟動了。

樗里疾在暗幽幽的車廂裡打量,只見這車廂特別寬敞,並排兩個寬大的座位,腳下還有隆起的腳凳,坐著特別舒適;不可思議的是,後邊還有一個小巧的臥榻,一個人蜷臥在那裡是綽綽有餘的,顯然,這是特製的一種篷車。「齊人費神,這叫甚車?」樗里疾笑問。田文笑道:「沒見過吧,這叫逍遙車,野遊便是四馬駕拉。後面那張臥榻還可伸縮,小到一個座位,大到一張臥榻。榻下有一個暗箱,裡面酒肉茶齊全呢。鋪上錦被大枕,這逍遙車便是一個銷金窟一般呢,要不要改日試試?」

「嘖嘖嘖!」樗里疾不禁咋舌:「臨淄貴胄了得,了得也!」

「秦人真是少見多怪。」田文大咧咧笑道:「這種車在臨淄多了去,我這逍遙車算最寒酸的了。齊王的逍遙車,車廂展開有一丈見方呢。就是幾個元老權貴的逍遙車,也是八九尺見方,裝三兩個美女大是寬敞呢。」

樗里疾黑臉已經繃緊,本想痛斥一番,可轉念一想,卻是嘿嘿嘿笑了:「臨淄已經領天下文明風華之先,超越大梁了嘛。想必稷下學宮的士子們,也快一人一輛逍遙車了吧。」

「別繞著彎兒作踐齊國了。」田文笑道:「文明風華?虧你想得出!灌我迷魂湯,讓齊國繼續荒唐奢靡麼?稷下士子一人一輛,齊國不都趴下了麼?」

樗里疾哈哈大笑:「齊國有公子,總算還有一口氣了。」

田文慨然一歎:「樗里子,大石滾山,獨木也是難支啊。到了,下車吧。」

樗里疾下車,只見篷車停在一道街口,抬眼打量,街口的高大牌樓正中有四個大字「綠谷勝境」,街中卻是一色的綠頂木樓,雖不甚寬闊,卻是整潔異常。最為不同的是,石牌樓下站著四名帶劍的文職小吏,在認真檢查每個進街人的照身牌。照身牌是齊國發給外國商人、使節的一個銅牌,上面刻有持牌者的畫像、姓名、國別,背面還有鑄牌尚坊的銅印,私人決計無法仿造。

田文低聲笑道:「樗里子,這裡只許外國人進去,尤其歡迎外國商人,然則只能步行。」

樗里疾點點頭,揶揄笑道:「嘿嘿,這就是管仲老兒掏外國人錢袋的鳥玩意兒麼?怕人家不給錢跑了,便不許坐車騎馬。還綠谷勝境呢,嘖嘖嘖!老面皮說得出。」

「管仲可是齊國功臣,不得亂說噢。」田文笑笑:「若非陪你啊,我都進不去呢。」

樗里疾大笑:「啊,也有借我光的時候嘛。好!帶你進去風光風光!」說著遞上特使銅牌,小吏驗看後便對兩人恭敬做禮。樗里疾二話不說,拉著田文便走了進去。

街兩邊全部是兩層的綠頂小木樓,仔細看去,卻是各擅勝場,一座與一座絕然不同。各個樓前臨街的正門,都矗立著一座石碑,碑上刻著自己的字號:「綠月樓」、「散仙居」、「河漢春」、「白雲澗」、「雲雨渡」、「陽春雪」——樗里疾一路念叨,連呼「肉麻!」將田文笑得不亦樂乎。最後,樗里疾指點道:「陽春雪嘛,還差強人意。」

田文笑道:「那就進去吧,別夫子氣了。」便不由分說將樗里疾推進了「陽春雪」的門廳。不想這陽春雪竟豪華得令人咋舌!十丈見方的寬闊大廳,一色是白玉大磚鋪地,光亮得能照出人影兒來。門廳兩邊,竟是兩片婆娑搖曳的綠竹,在雪白的玉磚地面襯托下竟是和諧雅緻。大廳盡頭是一面幾乎與牆等高的銅鏡,竟將門廳外的綠色長街映成了無限縱深的甬道,客人迎面走來,彷彿便要走向無可揣測的神秘去處。左面牆上一個孤零零的大字——食!右面牆上也是孤零零一個大字——色!

樗里疾看得渾身侷促,臉色脹紅:「嘖嘖嘖!齊國真是富,這簡直就是金餅堆起來也,管仲老小子真黑,黑!」

「又村氣了?不聞孟夫子高論:食色,性也?」田文開心的看著樗里疾的窘態。

「嘿嘿,還孟夫子?老頭兒要知道兩個字寫在這裡,還不活活氣死了?」

「噓——,別扯了,媽媽來了。」

「媽媽?」樗里疾笑不可遏:「這地方有媽媽?你媽媽還是我媽媽?」

田文可勁兒捏了樗里疾一把,低聲道:「就是媽媽,誰的都不是。」

「莫得亂捏!誰的都不是,算甚媽媽?」樗里疾更是驚訝。

田文情急,伏在樗里疾耳邊狠狠道:「媽媽就是女人班頭。別聒噪了!」

一個身著白紗長裙的麗人輕盈走來,向田文款款一禮:「公子請隨我來。」田文驚訝:「媽媽如何識得我?」麗人嫵媚的笑了:「臨淄誰人不識君?公子光臨陽春雪,也是我門一大盛事呢,請到樓上消閒吧。」田文釋然笑道:「我陪這位貴客前來,先生口味很是高雅,媽媽留意了。」麗人一雙清凌凌大眼飛快的掃了樗里疾一番,竟是莊重溫柔的微微一禮:「小女子見過先生。」舉止極是溫文爾雅。樗里疾不由自主的一拱手,竟冒出了一句:「多承關照。」田文不禁「噗!」的笑了。樗里疾頓覺狼狽,狠狠的瞪了田文一眼。那位麗人卻是嫣然一笑:「先生原是貴人雅客,請了。」說罷飄然舉步,帶二人繞過銅鏡,踏著猩紅鬆軟的厚厚地氈走上了樓梯。樗里疾看看金黃珵亮的樓梯扶手,伸手一彈,竟是「噹!」的一聲,不禁驚歎出聲:「噫!真貨!」「阿嚏!」田文生生憋住笑意,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,腳下踩空,身子便猛然一閃!白裙麗人卻好像事先料到一般,輕輕偎身一扶,便恰倒好處的將田文身體穩住了。樗里疾卻嘿嘿笑了:「善有善報也。」麗人回首,眼角一瞟:「先生詼諧可人,真名士呢。」一句話竟使樗里疾暖烘烘的,不禁又拱手道:「公子媽媽褒獎,如何敢當?」一句話出口,田文與女子不禁笑得跌坐在樓梯上,田文上氣不接下氣道:「你,你,你,媽媽——」樗里疾原是真不知曉此中規矩,認真搖頭:「非也非也,君子不掠人美,豈有爭媽媽之理?」看他認真爭辯的模樣,田文與女子更是笑做了一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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