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風雲再起 第五節 大節有堅貞

渭水之上,一艘黑帆大官船正順流東下,南岸蔥蘢的驪山遙遙在望。

船頭上一個黑矮的胖子正在凝望驪山,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態。突然,他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騎快馬,沿著南岸官道飛一般向東追來。看看與官船平行之際,快馬拐下官道,直向渭水官船而來!「停船。」黑矮胖子一聲命令,大船錨鏈「咕咚咚」拋下,官船便穩穩當當的停了下來。黑矮胖子看看岸邊兩三丈寬的蘆葦泥灘,高聲下令:「搭下長板!」話音落點,騎士已經飛馳到岸邊,但見疾如閃電的黑色駿馬陡然長嘶人立,馬上騎士已經藉著駿馬前衝之力高高躍起,大鷹般飛上了船頭。

「公子好身手。」黑矮胖子嘿嘿笑了。

青年騎士一甩臉上汗珠,連帶一個拱手禮:「上大夫,事體緊急,我要即刻稟報君上!」

「公子隨我來。」上大夫樗里疾抬腳邁步的同時便是一聲長傳:「公子嬴華緊急晉見!」隨著聲音,兩人已經下了短梯,來到中央大艙。國君嬴駟已經笑著迎了過來:「小妹急得如此模樣,看來不是佳音啊。上冰茶!」嬴華未及說話,便接過內侍遞上的一盆冰茶汩汩飲乾,摘去濕漉漉的束髮絲帶,一頭烏亮的長髮便瀑布般披撒在雙肩,瞬息之間竟變成了一個明朗英秀的女公子!她沒有絲毫消閒姿態,脹紅著臉急急道:「君上,山東六國要包圍秦國了!」

「別急別急,坐下,緩緩道來。」嬴駟笑著指指座案:「總是還沒打進函谷關嘛。」

嬴華略帶羞澀的笑了笑,便詳細說了各處斥候緊急報來的消息:燕趙異動以及蘇秦目下的遊說行止等等,竟整整說了半個時辰。聽著聽著,嬴駟與樗里疾的臉色便都不約而同的陰沉下來。

「上大夫以為如何?」嬴駟緩慢的踱著步子。

「茲事體大,臣以為當立即招太傅、國尉商議才是。」

「這次渭水視察,又半途而廢了。」嬴駟一拳重重的砸在艙柱上,竟是深為痛心。這次嬴駟與樗里疾帶了五名老水工沿渭水東下,本來是要勘察渭水沿岸的鹽鹼危害,確定治理方略,想盡早使根治秦川鹽鹼的工程動起來。這也是上大夫樗里疾極力推進的「先富根基」的主要部分,他力主在六國紛亂之時搶時間開工,兩三年內一舉改變秦川面貌。誰知剛剛勘察了一半,便遇到如此突然的大變故,如何不使嬴駟痛心?

「君上,存亡事急,當火急應對,遲則生變。」樗里疾卻是沒有任何歎怨。

「來人。」嬴駟轉身下令:「快馬急傳,請太傅、國尉即刻前來會商。」

樗里疾立即接道:「大船靠上驪山碼頭等候。」

嬴華霍然起身:「君上特使只管東路國尉便了,我回咸陽!」話音落點,人已經出了船艙,只聽得一聲響亮悠長的呼哨,黑色駿馬已經從草灘嘶鳴飛來。嬴華從高高船頭一躍而起,飛上馬背,便閃電般向西去了。

「君上,嬴華公子派得大用場呢。」樗里疾悠然一笑。

「好啊,上大夫就給她想個大用場吧,省了她整日找我要事做。」

「嘿嘿,待臣與太傅、國尉合計合計再說。」樗里疾狡黠的點點頭。

次日清晨,河灘晨霧尚未消散,太傅嬴虔與國尉司馬錯便相繼從咸陽和函谷關趕到。樗里疾已經在昨日將水工繼續勘察的事安排妥當,見嬴虔、司馬錯上船,便吩咐官船立即逆流西上,商議完畢正好趕到咸陽部署實施。嬴駟心細,料得嬴虔與司馬錯一路馳驅正在飢腸轆轆,吩咐內侍搬上酒菜在艙中擺開,叮囑二人放開吃喝,先邊吃邊聽。樗里疾便先將嬴華彙集的各路探報從頭至尾說了一遍,末了歸總道:「此事雖然重大,但正在成勢之中。君上之意,當早日謀劃上佳應對之策,否則待六國勢成而後動,我必將陷入汪洋封堵之局面。」

「鳥!」嬴虔一拳砸在案上:「這個蘇秦也忒歹毒,先殺了這個賊種,再破六國封鎖!」

樗里疾嘿嘿笑了:「縱然殺了管用,也未必殺得了蘇秦。太傅啊,消消氣呢。」

嬴虔也是釋然一笑:「我一介武夫,只是會聽,你肥子肚兒大點子多,先說吧。」

「我揣摩了一個晚上,還真沒謀劃出破解蘇秦這連環合縱的法子。」樗里疾沮喪的搖搖頭:「不過,我想了兩個題外之法:一則,派一路特使,說動齊王與我秦國結盟,東西夾擊中原,共分天下。只要先穩住齊國,其餘五國便勢力大減,可徐徐圖之。二則,最好有一秘使能見到蘇秦,說動蘇秦重新返回秦國。不要忘記,蘇秦最先是看重秦國的,此可謂釜底抽薪。君上、太傅、國尉,以為如何?」

「國尉以為如何?」嬴駟看著司馬錯,很想聽他如何說法。

司馬錯一直沉默思忖,見國君發問,拱手道:「臣以為,上大夫兩策可行。齊為山東第一強國,齊國若能暫時不動,六國結盟也將大挫氣焰。此路特使,臣以為唯上大夫堪當大任。至於蘇秦,臣以為很難說動,且此人目下聲勢顯赫,十有八九根本無法謀面——」

「謀面蘇秦,我來設法。」艙外守護的嬴華一步踏了進來:「要緊的是,誰來做說客?」

嬴虔微微一笑:「我看,還是肥子最合適。去齊國,順路捎帶辦了就是。」

「君上,容我與公子合計後再說,還是先定下大計。」樗里疾倒是未置可否。

「好,且聽國尉說完。」嬴駟笑道:「何人實施,倒是不難。」

司馬錯接道:「臣以為還當謀及一點,既然有了蘇秦此等合縱奇士,秦國就得尋覓一個才智足可抗衡蘇秦的策士,否則,秦國將有很大危險。臣差強軍事,上大夫長於治國理民,對邦交縱橫均非所長。惟有覓得如此大才,秦國方可放開手腳。」

「妙!」樗里疾拍掌笑道:「一言提醒大夢人,我想起了一個人,抗蘇足矣!」

「上大夫快說,誰?」嬴駟急迫發問。

「蘇秦師弟,張儀!」

「張儀?」君臣三人恍然點頭,可又一齊默然。還是嬴駟道:「此人倒是曾經聽說,他還活著麼?」

樗里疾搖搖頭:「臣不知此人死活,唯知此人可抵蘇秦。不知死活,便有活的可能。」

嬴駟默然良久,斷然拍案,「好!查訪張儀,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!」

暮色時分,船到咸陽,君臣秘密會商方才結束。當夜,咸陽宮大書房燈火徹夜通明,一道道詔書、密令接連發出。嬴虔、樗里疾、司馬錯、公子嬴華一直守在出令堂緊急調度,一直忙到東方發白,方才平靜下來。

三日後,一支商旅車隊出了函谷關,過了洛陽,直向新鄭開來。

新鄭城正在熱鬧之中,韓國民眾奔走相告著一個消息:「結盟抗秦!韓國有救了!」蕭瑟冷清的商市竟不知不覺的熱鬧繁華了,郊野耕作的農人們也放開喉嚨唱起了那首《鄭風》中有名的悲傷中遇喜事的歌兒:

風雨淒淒雞鳴喈喈

既見君子雲胡不怡

風雨瀟瀟雞鳴膠膠

既見君子雲胡不笑

風雨如晦雞鳴不已

既見君子雲胡不喜

韓國朝野壓抑的太久了!自從韓昭侯申不害死後,韓國就一直抬不起頭來,元氣大傷,民心沮喪,連宋國這般小瘋子都要來趁火打劫。雖然國君硬撐著宣佈了稱王,事實上卻是誰也沒有高興起來。尤其是秦國強奪了宜陽鐵山之後,韓國朝野就像瀉了氣的風囊,大罵了一陣「虎狼暴秦」便慘兮兮的沉默了。三晉之中,韓國與魏國有血戰大仇,與趙國也是齷齪不斷,如何能指望人家幫助奪回宜陽?齊國與秦國修好,不願再插手中原;燕國自身難保;楚國也被秦國逼得遷都淮北了。天下亂象紛紜,韓國竟是找不到一個盟國,落到了在強秦虎視之下奄奄待斃的地步。當此之時,燕趙忽來與韓國結盟,如何不使韓國人驚喜萬分?尤其是趙國,在魏國衰落之後軍力已經是三晉之首,與趙國修好,無異於韓國有了一個使秦國顧忌的強大靠山,韓國人當真是求之不得!消息傳開,朝野上下彈冠相慶,竟是一掃陰霾。

蘇秦預料得毫無差池,對韓國沒費唇舌,幾乎便是一拍即合。

韓宣惠王聽完蘇秦對天下大勢的分析與對韓國危境的估測,已經是挽起大袖,雙眼圓睜冒火,霍然而起,按劍長長嘆息一聲:「君毋多言,韓國若屈身事秦,天誅地滅!我韓國上下,願舉國追隨先生,合縱抗秦!」

當晚,蘇秦便與韓宣惠王達成盟約。韓宣惠王於新鄭大殿隆重宴請蘇秦一行,韓國君臣眾口一詞,發誓合縱,永不負約。席間,賓主無不慷慨激昂,頻頻大爵豪飲,直到三更方散。

回到驛館,公子趙勝與荊燕都醉到了十分,逕自呼呼酣睡了。蘇秦卻很清醒,因為他只飲溫順的蘭陵酒,不飲趙國烈酒,饒是如此,也還是臉色通紅腳下飄飄然。用冷水沖過全身,蘇秦酒意消去大半,便在廳中鋪開那張《天下》大圖,踱步端詳著揣摩下面的三個大國——魏、楚、齊。六國合縱,這三國是最大的力量,是根本,三國中任何一個國家拒絕,都是合縱的失敗!雖然蘇秦很有把握,但還是不敢掉以輕心。要知道,這三國的君主都是非同尋常:魏惠王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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