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鐵腕平亂 第三節 北阪痛殲牛頭兵

老甘龍第一次感到了不安。

三月頭上,到了約定日期,還沒有甘石的「陰符」傳回來,甘龍的心頭就隱隱跳了幾次。倒不是擔心陰符被人截獲,那東西就是一片竹板上劃了長短不等顏色不同的一些線條,除了約定人自己,任誰也休想看懂。這陰符比陰書卻更為隱秘。陰書是「明寫分送,三發一至」,能傳達複雜的秘密命令;陰符則是「暗寫明送,一發抵達」,不怕截獲,但卻只能傳達簡單的信號——成了還是沒成、定了還是沒定等。甘石辦這種秘密要務特別穩妥,老甘龍從來沒想過辦事出了意外,諸如送陰符的人是否病倒中途等等,那種意外甘石完全可以想到,而且有辦法克服。甘石的陰符杳無音信,只有一個可能,有人在針鋒相對的和他「對弈」,這件事本身出了意外!

老甘龍專門進宮走了一趟,卻是什麼異常也沒有覺察出來。國君嬴駟和他說了半個時辰的話,只是虔誠徵詢世族元老們的「國是高見」。甘龍只含含糊糊的說,世族貴胄們被商鞅害得太慘了,老秦人還是懷念秦國祖制。嬴駟則憂心忡忡的說,商鞅已經死了,事情要慢慢來,欲速則不達,要老太師多多斡旋,不要逼他等等;末了還說到要晉陞趙良為上大夫,輔助老太師理亂定國,徵詢甘龍意下如何?老甘龍一概的含糊其辭,不置可否。他從這位新君的眼睛裡看到的是無奈,是暗淡,心下便長長的吁了一口氣。

按照他的預想,新君嬴駟應當是這樣的,否則,便是他大大的走了眼。

雖然如此,老甘龍還是決定提前發動「穆公定國之變」。這是他定下的事變名號——託穆公之名,引進戎狄,剷除新法,再將「殺戮亂國」的罪名加於戎狄而剿滅之!那時候,秦國就是他們這些老秦世族的,誰想推翻祖制都是癡心妄想!老甘龍不圖在秦國攝政,圖的就是光復穆公百里奚的王道大政!本來這件大事須當徐徐圖之,不能輕舉妄動的。但是,甘石的陰符失蹤卻使他驀然警覺:目下這國君還在懵懂之中,他若轉而求助變法新派,豈不是一切宏圖都要付之東流?就眼下實力而言,秦國實權還是操在變法派手中,元老們雖然都恢復了爵位,但卻沒有一個人派定實職,縱然趙良要做上大夫是真的,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;當此之時,只要國君一轉向,一切都會毀於一旦;機會,機會稍縱即逝;沒有機會,老甘龍可以漫長的等待;有了機會,片刻的猶豫,也會招致永遠的悔恨。

這日夜裡月黑風高,一輛東方商人的軺車隨著人流駛出了咸陽北門,駛上了北阪松林。片刻之後,一騎駿馬飛出密林,在料峭春風中向北方的大山疾馳而去了。

半月之後,一個驚人的消息傳到了咸陽——義渠國大牛首親率十萬大軍殺來了!

甘龍終於鬆了一口氣。義渠國發兵,說明西戎的狂猛騎兵也就要到了。對他來說,要思謀的只是如何引導國君清理逆黨,理順朝局,同時防範戎狄亂兵不要毀滅了咸陽,重蹈鎬京之變的覆轍。老甘龍不再韜晦了,他穿起太師官服,一撥又一撥的接見元老貴胄,秘密部署著一件又一件大事。太師府儼然成了秦國中心,聲勢比商君府主政時還要顯赫!這次老甘龍沒有進宮,他在等待,相信國君嬴駟會親自到來,隆重的敦請他出面定國!他相信,嬴駟一定會來!那時,他的安排將震驚天下——嬴駟將像周文王為姜尚拉車一樣,親自在脖頸套上馬具拉車,將他甘龍一直拉到咸陽宮門!

可是,三天過去了,嬴駟竟然沒有露面。

這天正午,老甘龍正在與杜摯、趙良、孟西白幾人密商朝中大臣的任免,突然聽得府門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聲,接著一聲高宣:「國君詔書到——!」杜摯趙良等驚訝得面面相覷,老甘龍哼哼冷笑幾聲:「好不曉事,不用理會他。」老甘龍號稱大儒,此刻說出這等有違禮法的話來,座中人人變色。正在此時,庭院中使者已經在逕自高聲宣讀詔書:「大秦國君詔:凡秦國臣工,聞詔立即前往咸陽北阪,以壯我軍聲威。奉詔不前者,即行拘拿!」

「要我等觀戰?去不去?」杜摯輕聲問。

「義渠大兵到了?當真快捷!」趙良顯然很興奮。

孟西白三人卻陰沉著臉不說話,似乎心事重重。甘龍霍然站起,走到廊柱下對使者冷冰冰道:「回去吧,我等自然要去壯威。」

不想使者也冷冰冰回答:「不行。老太師必須立即登車!」又高聲向廳中喊道:「裡邊還有何人?立即前往北阪,否則一體拘拿!」杜摯等人聞言出來,看看使者身後刀矛明亮威風凜凜的一隊甲士,什麼話也沒說,便出門上馬向北阪去了。

甘龍思忖片刻,覺得不大對勁兒,但一想到義渠有十萬兵馬,秦國充其量也就五萬多兵馬,心中頓時塌實,便冷笑著登上軺車出了北門。老甘龍相信,塵埃落定之時,便是他與嬴駟算總帳的日子,一時屈辱何須計較?

咸陽北阪的陣勢,卻是貴胄元老們做夢也想不到的。

北阪,是咸陽北門外的一道山原,也是渭水平原北邊的第一道堮坎。從咸陽北門出來,一道十里長坡上到了原頂,便是一馬平川赫赫有名的咸陽北阪。這時候,渭水還沒有被引上北阪,原頂除了一大片松林,便是莽蒼蒼平展展的荒原。義渠國兵馬從涇水河谷南來,北阪便是攻取咸陽的必經之路。秦軍迎擊的地點,也正是選在這裡。

嬴駟接到樗里疾的快馬陰書,心中底定,對義渠的叛亂就決意採取根除後患的殲滅戰。

還在商君赴刑之前,對世族勢力高度警覺的嬴駟,就已經通過堂妹嬴華,在各個元老重臣的府邸佈下了眼線。去年冬天,他接到秘報——甘龍的長子甘石與杜摯的長子杜通秘密北上,意圖不明!嬴駟很是敏銳,立即察覺到這是世族元老要借用戎狄力量,逼迫自己廢除新法復辟舊制。嬴駟沒有急於行動,他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。在樗里疾的西路出使沒有分曉之前,對咸陽貴胄與義渠國,無論如何也不能有任何動作。按照嬴駟的推測,隴西戎狄安定之後,咸陽世族可能改弦易轍,義渠國也一定會偃伏下來,那時候要引誘義渠出兵從而根除後患,還真得頗費周折。反覆權衡,嬴駟決定對隴西戎狄的懾服消息秘而不宣,看看咸陽貴胄與義渠大牛首如何動作?能誘發他們出動更好,誘發不成,再圖分而治之。

沒有想到,義渠竟舉族出動,十萬大軍向咸陽壓來!

義渠發兵,意味著咸陽世族沒有將他嬴駟放在眼裡,要將他這個國君撇在一邊,要直接摧毀秦國新法了!那些老東西想的是,只要殺死變法派大臣,宣佈恢復穆公祖制,新國君還不是他們鞭下的陀螺?想到這裡,嬴駟一陣冷笑,在他看來,這恰恰是一舉廓清朝局國政的大好機會,也是自己露出真面目贏得秦國民心的大好機會!此中關鍵,在於一舉殲滅義渠國的牛頭兵。嬴駟沒有帶兵打仗的經歷,說到軍事上,自然要倚重伯父嬴虔、國尉車英、甚至還得加上將領出身的上大夫景監。但嬴駟想得更多更遠,他要在處置這場特殊動亂中培植更年輕的、真正屬於自己一代的才具之士,在國事板蕩中聚集未來的骨幹力量。樗里疾、司馬錯是商君生前特意推薦的兩個文武人才,一定要讓他們在這場板蕩中顯出本色,能則大用,不能則早早棄之。嬴駟雖然相信商君的眼光,但還是要親自考量一番。畢竟,許多才具之士在風浪之中也有把持不定處。譬如趙良,也算是大名赫赫的稷下名士了,不也在風浪中不倫不類,被朝野嗤之以鼻麼?從古以來,才具卓絕而又風骨凜然者,畢竟是鳳毛麟角。秦國所需要的,嬴駟所需要的,正是這種才具風骨之士,而不是趙良那種學問滿腹卻入缸必染的「名士」。惟其如此,嬴駟對樗里疾在商於的特立獨行,內心倒很是讚賞;不過他不能公然褒獎,便佯裝不知罷了。目下,樗里疾秘密出使隴西已經大獲成功,證實了樗里疾確實是一個堪當大任的能臣!那麼司馬錯呢?一個出色的將領,在當今天下可是第一等珍寶啊。

嬴駟大大破例,派出快馬特使,急召函谷關守將司馬錯星夜趕赴咸陽!

君臣五人會商時,嬴虔滿臉殺氣,申明必須一戰徹底消滅義渠,不留任何後患!至於如何打,他讓國尉車英與上大夫景監說話。車英與景監都是謹慎周密的老臣,提出集中秦國五萬新軍,在涇水谷口伏擊義渠的萬全方略。最後,嬴駟看了看剛剛三十齣頭的司馬錯:「司馬將軍以為如何?」

此時的司馬錯,只是一個函谷關守將,按軍中序列,只算得一個中級將領。面前除了國君,都是秦國軍中的老一代名將,在尋常人看來,這裡根本沒有他說話的資格。可是,見國君垂詢,司馬錯竟是一語驚人:「君上,司馬錯請兵兩萬,一戰痛殲義渠兵。」語氣卻平靜得出奇。一語既出,舉座驚訝。嬴虔沉聲斥責:「司馬錯,你與戎狄打過仗麼,兒戲一般!」車英倒是笑了笑:「司馬錯素來不是輕狂之輩,請君上、太傅聽聽他如何籌劃?」

「君上,司馬錯以為:國尉與上大夫之見,雖則萬全,卻失之遲緩。秦國新軍分駐西部散關,中部藍田、灞水,東部函谷關三處。全部集中到涇水谷口,至少得十日,定然貽誤戰機。其二,義渠所謂十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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