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鐵腕平亂 第二節 百騎揚威 震懾草原

西出陳倉的山道上,還有一支馬隊正在兼程疾馳。

從整肅奔馳的陣勢看,這不是一支普通的馬隊。但是,既沒有旗號,又身著布衣便裝,還押著幾輛遮蓋得嚴嚴實實的篷車,卻又分明不是軍中騎隊。馬隊中有一輛軺車,車中站著一個又矮又黑的肥子,卻是那個商於郡守樗里疾!這支奇特的馬隊一路疾行,不在任何驛站休整,只在偏僻無人的荒涼河谷飲馬打尖,然後便又是無休止的奔馳。旬日之間,馬隊便越過葫蘆水、上游渭水、祖厲水、關川水、莊浪水,進入了戎狄部族聚居的隴西大草原。

神秘馬隊引起了戎狄牧人的驚奇,飛馬跟蹤,竟一路報到了郡守單於的大帳。

卻說樗里疾料理完商君喪事後,便寫好了《辭官書》呈遞咸陽,將郡署的公文、印信並一應府庫錢糧打點清楚,便準備回祖籍老家種田了。窩冬天本來就沒有什麼公事,今年冬天更是冷清,樗里疾心頭鬱悶,除了隔三岔五的找山甲飲酒,倒也悠閒的收拾妥當,準備開春後封印離去。看看過了二月頭天氣變暖,竟還沒見罷黜詔書下來,便想自顧離去。不想正在這日,卻聞官署外馬蹄聲疾,一騎快馬堪堪趕到,報說咸陽特使到了!樗里疾生性豁達,不想將辭官弄得生硬而去,便出門接了特使詔書,打開一看,卻是大大的吃了一驚——國君急命:宣他與前軍副將山甲緊急趕赴咸陽!

樗里疾大是迷惑。將他當作「商鞅黨羽」問罪麼?詔書中卻隻字未提商於官民與他樗里疾在冬天的作為,彷彿商於郡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般。細細一想,國君要是拿他治罪,豈能等到今日?即或處置遲緩,派公室禁軍來拘捕也完全來得及,因為他並沒有逃跑的準備。是國君有所顧忌麼?不會。這個新君的作為,樗里疾從遠處大處看得很透,他能對商君這樣的棟樑權臣動手,又何須對一個小小的郡守閃爍其辭?然若非治罪,還有何種可能呢?莫非要陞官?念頭一閃,樗里疾不禁哈哈大笑,自己當真滑稽,竟然在辭官歸隱之時還能想到如此美事?人心,真真不可思量也!愣怔半日,樗里疾覺得還是該當走一趟咸陽,問心無愧,怕他何來?悄悄的辭官而去,日子過不安寧,心裡也舒坦不了;思忖妥當,找來山甲一說,山甲也是欣然贊同。

便在第二日清晨,二人快馬出山,直奔咸陽而來。

咸陽城的雪災還沒有徹底消弭,幾乎被掩埋的四面城門,費了數萬步兵之力,方才清理出來。城內街巷則大費周折,官吏、禁軍、國人全部出動,鏟雪堆雪運雪,整整一個冬天,咸陽才從冰封雪擁中掙脫出來。饒是已經開春,國人還是懵懵懂懂,依然沉浸在那心有餘悸的驚雷暴雪之中。放眼望去,到處晃動著茫茫白色,凍乾了的雪人觸目皆是,漫無邊際的雪原竟是遲遲不能消融。眼看就要春耕大典,竟是一片冷清。店舖沒有開門,作坊沒有工匠,官市沒有生意,街上沒有行人。這個生機勃勃的新國都,竟是第一次在春天陷入了無邊的沉寂。

樗里疾和山甲恰恰在這時來到咸陽,心裡也是冷冰冰的不自在。進了宮門,行經車馬廣場,竟是滿蕩蕩一片乾冰雪人!山甲不管不顧,狠狠啐了一口,「直娘賊!世事咋變成了這樣子?!」樗里疾便笑了:「嘿嘿嘿,既來之,則安之,先聽天由命吧。」前邊領路的內侍卻彷彿沒聽見,自顧領著兩人曲曲折折的來到一座小殿前,伸手一做請,便輕捷的走了。

倆人進殿,又被一個鬚髮灰白的老內侍領進了國君書房。新國君笑著請他倆入座,竟是連他們在商於的事情問也沒問,就展開了書案上的那張羊皮大圖:「兩位看看,這裡是什麼地方?」樗里疾眼睛一瞄便道:「隴西,戎狄草原。」山甲卻只是點點頭沒有說話。新君嬴駟正色點頭:「知道就好。今日就是要派你二位做特使,到隴西去,做一件大事。」樗里疾驚訝的睜大了眼睛,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,看看山甲也是木獃獃的犯迷糊。終於,樗里疾期期艾艾的拱手道:「君上,這,這,合適麼?我的辭官書?」

嬴駟哈哈大笑:「有甚不合適?二位都是奇能忠義之士,難道做不了特使?辭官書?我沒看見過啊。」愣怔片刻,樗里疾覺得沒必要多說了,看了山甲一眼,二人深深一躬:「請君上明示使命便了。」

「好!」嬴駟親自掩上了書房大門,回身笑道:「我說完了,你要是還不願去,許你辭官。」便坐在了書案前,一口氣秘密交代了整整一個時辰。

出宮時,已經是天色暮黑了。回到驛館,二人一番商議,次日立即分頭準備。樗里疾準備一應文事,山甲則秘密挑選騎士並做一應武備。三日後的一個夜晚,一支馬隊便從咸陽北阪的松林中秘密出發了。

這是一次最模糊最艱難也最沒有把握的出使,使命是:拆散戎狄部族與世族元老可能產生的叛亂同盟,釜底抽薪,防患於未然!實在說話,樗里疾確實沒有成算。但當他聽完新君的一席肺腑之言,還是二話不說便慷慨應承了下來;「赳赳老秦,共赴國難」,有商君的錚錚硬骨在前,身為商君變法的地方幹員,他能推辭麼?但說到底,樗里疾還是被新君嬴駟剷除復辟、維護新法的膽識征服了,有這樣的國君,商君總算沒有白死!

但是,如何完成這趟使命?先到哪裡?後到何方?樗里疾卻大費了心思。

秦國大勢:關中的老秦人絕不會跟隨世族反對變法;唯一的危險,就是具有動亂傳統的西部戎狄部族。戎狄諸部若不動盪,剷除上層的世族力量,就變成了一件比較簡單的事情。否則,秦國的半壁河山便要大動盪,剷除世族也就變成了投鼠忌器的棘手大事;秦國必然要花很長的時間,來消磨這些反對變法的勢力;搞得不好,新法功敗垂成亦未可知。然則要穩定西部,卻是談何容易?

戎狄,是春秋戰國時期對西部遊牧部族的一個總稱。實際上,西部戎狄包括了大小一百多個遊牧部族。他們的生存地域極為廣闊,東起涇渭河谷,西到無邊無際的草原群山,根本沒有確切的邊界。這還只是與秦國有關的遊牧部族,若要再算上燕趙兩國北部草原大漠的遊牧部族,那簡直是數不勝數;若再算上楚國東南部眾多的山林南夷部族,華夏中原便處在了遊牧部族與山林蠻族的四面包圍之中!雖然這些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落後愚昧,一般不會對中原構成真正威脅。但在特定時期,若有誘發因素,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從四面蠶食中原,災難也是毀滅性的。春秋初期,由於王權衰落諸侯爭奪,中原自顧不暇,這種災難便總爆發了!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從四面大舉進攻中原,中原農耕文明被壓縮到了僅僅剩下黃河流域與淮河流域,竟是岌岌可危!當時的齊桓公連結諸侯,倡行「尊王攘夷」,放棄諸侯之間的爭奪,全力消滅遊牧夷族的威脅。二十餘年,大小百戰,入侵中原的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,方才被全部驅趕出中原。自那次大災難之後,與蠻夷接壤的諸侯國,便將征服遊牧部族與山林部族當作了頭等大事。北部的晉國、燕國,東部的齊國,南部的楚國,西部的秦國,都不遺餘力的對蠻夷大動干戈。當時的秦穆公最徹底,索性放棄東進爭霸的雄心,全力對西部遊牧部族開戰,二三十年中,征服戎狄遊牧部族一百多個,基本上安定了西部地區,也為秦國打下了一片廣闊的後院;從那以後的百餘年間,西部戎狄部族便做了秦國屬地。

畢竟,遊牧部族化入農耕文明的過程是艱難緩慢的。西部地區既是秦國的後院,也始終是威脅秦國的一座活火山。穆公之後,秦國但凡有動盪,戎狄部族便必然是作亂一方的借用力量。秦國為使戎狄部族徹底歸化,花費了極大氣力。秦獻公時,為全力東出,確保後院安定,將許多功勳世族舉族安插進戎狄部族區域,督導遊牧部族盡速的化為真正的秦人。

這一舉措的結果,一方面是安定了戎狄部族,另一方面也使秦國世族與戎狄部族產生了盤根錯節的關係。有些戎狄部族,便逐漸的變成了某些世族直接的家族力量,唯世族之命是從,而不知公室國府為何物?而今,有可能在咸陽作亂的,幾乎包括了秦國所有的世族元老,利用西部戎狄部族的力量做最後一爭,便成為秦國世族最有可能的選擇!

但是,要使戎狄部族脫離世族控制,以秦國君主之命是從,卻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。

樗里疾知道,新君選定自己,一大半是因了自己的戎狄血統。

樗里疾祖上,本是隴西渭源河谷的大馱族人。大約還在嬴秦部族作為殷商王朝的西部常駐軍時,樗里族便因給駐軍牧馬,漸漸的變成了半牧半農家族。後來又因與華夏人通婚,便化成了完完全全的耕戰農人。秦穆公時,樗里疾的祖先與戎人英雄由余一起,為秦國平定西部立下了汗馬功勞,一時成為隴西望族。秦出公時,樗里疾的曾祖娶了出公的一個堂妹,算是與公室聯姻,成了國親。不幸的是,秦出公命蹇事乖,做了三年國君,便被逃亡在外的公子嬴師隰(秦獻公)發動政變奪去了國君大位。樗里族由此被株連,地位家道一落千丈。秦獻公時,樗里疾的祖父不能做官,只好回到隴西河谷侍弄桑麻。十年勤奮,竟也落了個富裕小康,又兼經常為戎狄頭領們排解糾紛,竟成了戎狄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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