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 第一節 秦孝公的大婚盛典

秋色蕭疏,兩騎駿馬飛進函谷關,急如星火般向西而來。

瑩玉帶來的消息對玄奇宛如晴空霹靂,她只覺得天旋地轉心中一片空白。等她醒來時,已經是山月當空了。不顧瑩玉勸告,玄奇霍然起身,便向老師的竹樓衝去。

老墨子已經進入高年養生的「休眠」期,雖沒有大病,卻也是行動不便。雖則如此,這位哲人倒也是氣靜神閒,絲毫不為老態所困,整日除了一個時辰看山,就是臥榻大睡,彷彿在耐心等待上天召喚他的日子。玄奇衝到竹樓前時,那個頑皮機靈的少年弟子被玄奇姐姐的模樣嚇壞了,正自驚愕間,玄奇已經衝上了小樓,風一般進了老墨子的天眠室,噗通跪在榻前!竹樓竹榻縱然構造緊湊,也被玄奇的快疾腳步和強烈動作弄得嘎吱吱一陣響動。老墨子漫步歸來後剛剛入眠,朦朧中聽得響動異常,長期錘煉的行動警覺立即使他要翻身起來,但心念一閃間,身子卻沒有應念而起——終究是老了!老墨子心中慨然一歎,翻過身來睜開眼睛,卻見一個長髮散亂面色蒼白的女子跪在榻前。

「噢,玄奇?」老墨子蒼老的聲音充滿了困惑驚訝。還沒有問第二句,玄奇已經舉起展開了一方白布,上面赫然四個大大的血字「秦公垂危」!老墨子一驚,盯著玄奇端詳有頃,已經完全明白了玄奇的用心。此時隨侍弟子已經進來扶老墨子坐了起來。老墨子搖搖頭,深邃朦朧的眼神亮了起來。他輕輕的摁了一下竹榻靠枕,枕中滑出一個銅屜。他伸手從銅屜中拿出一個黑色玉牌,又拿出一個小布包,粗重的嘆息了一聲,「玄奇,這玉牌是墨家最高號令,沒有人阻攔你。這布包是為師給秦公的一點兒念物。去吧,好自為之了。」說罷又是一歎,神色大是蕭瑟落寞。

玄奇不禁心中大慟,流淚叩頭,「老師,玄奇愧為墨家弟子,書未編完,就——」

老墨子卻搖搖頭淡淡一笑,「身後之名,無足道也。真情天道,本色不奪。去吧——」說完向外揮揮手,便轉過身睡去了。玄奇見老師枯瘦偉岸的身軀佝僂成一團,巨大的禿頭在風燈下紅光熠熠——凝望片刻,玄奇默默的向老師三叩,起身走了。

墨家的神農大山日暮封關,從來不許夜間出入。但玄奇持有墨家黑玉令牌,便和瑩玉連夜出山,竟是破了神農大山不夜行的老規程。一路疾行出得大山,到了漢水河谷的墨家客棧,二人騎上了存放在這裡的良馬,兼程向函谷關飛馳而來。瑩玉坐騎是秦孝公的西域赤風駒,玄奇坐騎則是墨家特有的草原名馬「陰山雪」。赤風駒像一團火焰,陰山雪像一片白雲,放馬飛馳,大半日間便飛越汝水、伊水、洛水,直抵函谷關。

進得函谷關,已經是午後斜陽了。秋日苦短,眼見一個時辰就要日落西山了。赤風駒與陰山雪已經是熱氣騰騰汗水淋漓,宛如吞雲吐霧的天上龍馬一般。瑩玉玄奇也已經長髮散亂面如雲霞,三重夾裙都汗濕透衣了。按照通常的行路規矩,縱然良馬,日行千里後也必得休憩,否則就要換馬。但這時二人都是心急如焚,恨不能插翅飛到咸陽,竟是誰也沒有想起停下來歇息。

正在風馳電掣間,瑩玉猛然一聲驚叫,帶著哭聲喊:「血!玄奇姐姐快看呀,赤風駒流血了!」玄奇聞聲勒馬,靈動異常的陰山雪長長的嘶鳴一聲,驟然人立連接著原地一個打旋,竟是馬不停蹄的折了回來!玄奇飛身下馬間,赤風駒已經在面前人立嘶鳴。玄奇一打量,只見赤風駒肩頸部的長鬃上流淌著鮮紅的汁液,分明鮮血一般!玄奇愣怔片刻,撫摩著赤風駒的長鬃,將手上的「鮮血」湊到鼻端仔細嗅了嗅,略一思忖,「瑩玉,我想起來了,赤風駒是西域汗血馬。汗流如血,正在酣勇處呢。」瑩玉聞言,長長的吁了一口氣,拍拍赤風駒的頭偎在了馬頸上,「赤風駒啊汗血馬,還得辛苦一陣呢。」赤風駒前蹄刨地,灰灰噴鼻,對著陰山雪長嘶了一聲。陰山雪也是一聲嘶鳴,已經沓沓偎近了玄奇。玄奇一躍上馬,高聲道:「良馬真義士。走!」一抖馬韁,兩腳輕磕,陰山雪長嘶一聲,大展四蹄,像一道閃電驟然飛出!赤風駒不待瑩玉號令,便嘶鳴騰空,一團火焰直追白色閃電。

兩馬堪堪並行,突然「啊!」的一聲,瑩玉身子懸空,幾乎要掉下馬來!赤風駒感覺有異,一聲長嘶,人立而起,竟硬生生收住了四蹄。幾乎同時,陰山雪也是一聲嘶鳴驟然人立。不等陰山雪前蹄著地,玄奇已經像一隻大鳥般飛了下來,撲到了瑩玉身邊將她抱了下來,不禁一聲驚呼,「瑩玉——!」

瑩玉滿身鮮血,面色蒼白,竟是雙目緊閉!

玄奇沒有慌亂,稍一把脈,便斷定瑩玉是昏迷不醒暫無性命之憂。她取下隨身攜帶的醫囊水囊,迅速給瑩玉服下一粒墨家特製的定血丹,然後清理瑩玉身上的血跡。仔細一看,卻大吃一驚——瑩玉兩腿間一個大大的血塊!玄奇不禁大慟,一聲驚呼,淚如雨下,「瑩玉啊!你何苦如此啊!」

玄奇雖頗通醫道,但對這帶下女科卻是生平第一遭。略一思忖,立即用大布給瑩玉包了出血處,又將血塊包了起來,裝進皮囊。收拾停當,玄奇跪著背起瑩玉,又用大帶將瑩玉縛在自己背上,挺身起來走到兩匹良馬面前,輕輕撫著馬頭流淚道:「赤風駒啊陰山雪,公主有難,你們倆要辛苦了——」赤風駒與陰山雪灰灰噴鼻,輕聲悲鳴著蹭蹭玄奇,又霍然分開,同時臥倒,等待玄奇上馬。

玄奇拍拍赤風駒,「赤風駒啊,小半個時辰一換。公主是你的主人,你先來——」便背著瑩玉跨上了鞍橋。赤風駒奮然立起,一聲長鳴,四蹄騰空而起,道邊村莊屋舍便在暮色中流雲般向後退去。玄奇雖熟悉馬上生涯,但也沒有想到這久經沙場的赤風駒竟有如此神力耐力,超常負重,竟是更加平穩神速!半個時辰,赤風駒便飛約三百餘里到達驪山腳下。玄奇右手拍拍馬頭,赤風駒稍緩,陰山雪堪堪並行,玄奇凝神聚力,奮然躍起,便坐在了陰山雪背上。陰山雪昂首長鳴間已風馳電掣般飛過驪山。

咸陽城東門箭樓上的軍燈剛剛點亮,玄奇已經飛馬而至。如果瑩玉安好,依玄奇的性格,縱然心急如焚,也自然會接受盤查走馬入城以不驚擾國人。但現下瑩玉有性命之危,豈能常法緩步?玄奇早有準備,遙遙舉起瑩玉的金令箭高呼,「金令箭特使到——,行人閃開——!」城門衛士與咸陽國人嘩然閃開,兩匹良馬便火焰閃電般衝進了城內。

來到巍峨壯麗的咸陽宮廣場,玄奇猛然一陣眩暈,頹然伏在馬背上昏了過去!

赤風駒昂首人立,長長嘶鳴——玄奇睜開眼睛時,發現自己躺在榻上,身邊有一個白眉白髮宛若神仙的老人輕聲道:「商君,沒事了。」旁邊一個滿面焦慮的長鬚中年人輕輕點頭,「玄奇姑娘,醒來了?」這不是衛鞅麼?相比於二十多年前在安邑洞香春遇到的衛鞅,眼前此人已沉雄蒼健多矣。

心中感慨間玄奇驀然警悟,奮力坐起,一躍下榻,「瑩玉?如何了?」

商鞅拱手道:「玄奇姑娘且莫擔心,扁鵲先生在,瑩玉沒有性命之憂。」

玄奇向白眉老人大禮道:「多謝前輩。」 老人慈祥點頭。玄奇又向商鞅拱手道:「既然瑩玉無憂,玄奇去見渠梁大哥了。」

商鞅道:「玄奇姑娘,請跟我來。」便將玄奇領進了寢宮,直入秦孝公寢室。

秦孝公正在昏睡,寢室中分外靜謐,瀰漫出一股淡淡的草藥味兒。玄奇輕輕走近病榻,只見秦孝公斜靠在大枕上雙目緊閉,蒼白瘦削的面孔與昔日黧黑英挺的秦公嬴渠梁已經是判若兩人了!「渠梁大哥——!」玄奇不禁悲從中來,撲到孝公榻前泣不成聲。

秦孝公正在迷亂的夢中,卻聽得一陣隱隱哭聲,竟是分外熟悉。費力睜開雙目,不禁驚喜得一下子坐了起來,「玄奇——?小妹?真的?是,你麼?」揉著眼睛,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。玄奇跪伏榻前哭著笑著,「大哥,玄奇來了,玄奇不走了,永遠的陪你。不是夢,是真的——」驟然之間,孝公大覺快慰,竟也是淚光瑩然,「墨家之事如何?受委屈了麼?」玄奇搖搖頭,「老師心念你,讓我給你帶來了仙藥呢。」孝公慨然一歎,「墨子大師高風大義,嬴渠梁愧對他老人家了,竟要讓老前輩為我送行——」玄奇摀住孝公的嘴,「別如此喪氣。有扁鵲前輩,還有老師仙藥,一定會好的,一定。」孝公笑道:「好,就依你,一定會好的。」玄奇笑道:「這就對了嘛,才四十四歲,忒般沒出息?」說得孝公笑了起來,招招手叫黑伯過來吩咐道:「給玄奇姑娘安置一個獨院居所,讓她安靜一些。」黑伯尚未答應,玄奇就急迫道:「不。我不要獨居。我要在你身邊陪你。」孝公笑道:「如何?你一兩天就走麼?」玄奇道:「不。永遠不走了。」孝公笑道:「這不對了?沒個住處行麼?」玄奇道:「你的住處就是我的住處。我要和你大婚。」

孝公不禁愕然,半日沉默,釋然笑了,「玄奇小妹,別意氣了,啊。」

玄奇肅然道:「渠梁大哥,你忘記了我們的誓言麼?」

孝公搖搖頭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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