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 第七節 神醫扁鵲對秦孝公的奇特診斷

咸陽城北區有一條小街叫神農巷。街不長,也不繁華,但名氣卻是很大。因為這條小街住的藥農多,開得藥鋪多,生藥商人多,幾乎就是秦國的醫藥一條街。尋常時日,這條小街很是幽靜,一種淡淡的草藥異香瀰漫得很遠很遠。無論是藥材交易,還是國人來這裡尋醫抓藥,只要進入神農巷,所有人都會自覺不自覺的文雅起來,絕無咸陽南市那般熙熙攘攘。

這幾天,神農巷卻是大大的熱鬧了起來。

人們紛紛從小巷口的一個小院子裡走出來,匆匆到小巷深處的各家藥鋪抓藥,整日絡繹不絕。幾家名氣大點兒的藥鋪,抓藥者竟是排起了長隊。奇怪的是,抓藥的人如此之多,藥鋪裡的坐堂醫生卻很冷清,很少有人找他們診脈開方。醫生們先是驚訝,後來便都悻悻的離開了醫案,幫著店役抓藥去了。藥鋪的出藥量驟然增大,藥材生意便也頓時好了起來,藥農、藥商也都比往日忙活了許多。如此一來,神農巷竟成了人群川流不息,完全沒有了尋常時日的幽靜。

神農巷最大的藥鋪叫南山堂,這裡的堂醫叫李儋,是太醫令李醯家族的支脈後裔。他是個有心人,自然很清楚,這突然的變化,都是因為巷口小院子裡來了一個神奇怪異的醫者!這一天他實在悻悻難忍,便換了一身尋常布衣,來到了巷口小院子要看個究竟。

方到巷口,便見大樹下坐滿了等候就診的國人,絕大部分竟都是抱著小兒的年輕夫婦。進了院子,院中大樹下也坐滿了候診者。人人手裡都拿著一個木牌,提著一袋半兩錢,神色安閒的等候著。

「敢問大姐,這木牌做甚用?」李儋恭敬的問一個抱著小兒的中年女人。

「看病的人太多,木牌上寫著順號,挨個來,人不擠呢。」

「這袋半兩,夠先生的診金麼?」

女人笑了,「夠。先生只收十個半兩,誰心裡過得去?都想給先生一袋錢,還不知先生收不收呢?」

「診金少,藥錢便貴,是麼?」

「喲,你這書生莫擔心,在先生這兒看病花得起呢。診費十個半兩,藥錢更少。先生開得都是尋常草藥,不值錢,可治大病呢。哪像那些個堂醫,不開貴重藥治不了病似的。我在這兒守了三天了,才把我這寶貝兒子抱來看的。你放心領個木牌子,回去抱兒子來,沒事。」

「多謝大姐,那我進去領牌子了。」

李儋走進了中間正屋,靜悄悄站在門邊打量。只見正中長大的木案前坐著一個童顏鶴髮的老人,兩邊各有三名年輕弟子不斷記錄著老人念出的方子。看了片刻,李儋不禁大是驚訝,這,這樣做也能叫看病麼?!老人面前根本沒有診脈的棉墊兒,長案上只有幾摞散片竹簡。每個病人來到面前,老人便只是凝眉將病人看得片刻,便立即斷定:「此兒積食難消,須得瀉去淤積,調理腸胃。」父母連連點頭稱是之際,老人便念出幾味草藥來。身邊弟子記下,便將竹片交給病兒父母。滿懷感激的父母們的錢袋,一律被老人的一個女弟子擋回,每人只要十個「半兩」。

一個病人,就這樣看完了病?比軍營大將的軍令還出得快!

李儋大奇,竟覺得一種說不清的神秘恐懼。匆匆趕回,便立即上書太醫府,請官府立即驅逐這個使用妖法的巫醫!太醫令李醯接到李儋上書,疑心大起卻不敢造次,便親自喬裝觀察,方信了李儋所言不虛。李醯本想立即知會咸陽令王軾,驅逐這個妖醫,但又怕激怒咸陽國人。聽口碑,這個妖醫擅醫小兒雜症。偏老秦人視小兒如命根,對這個妖醫大是敬重。若太醫府出令驅逐,惹出事來恐難擔當!反覆思忖,李醯便先將這個老人的底細探察了一番,一經探察,方知這個老人竟然是大名赫赫、有「神醫」之稱的扁鵲!

李醯大是緊張。這扁鵲聲名赫赫,卻悄悄來到秦國做甚?真的僅僅是行醫救世麼?不像,一點兒不像!作為太醫令,李醯自然明白,秦國雖然強大了富裕了,但是醫家名士卻沒有一個,整個咸陽的醫術都很難與山東六國相比。扁鵲留在秦國,要不了多長時間便會聲名大噪,那時候,這個太醫令還會是他李醯麼?更重要的是,李氏家族是高踞秦國醫業首席的望族,扁鵲入秦,眼看李氏的醫家首席地位便要大打折扣,豈能甘心?但是,要以太醫府職權驅逐扁鵲這樣的神醫,李醯還是不敢。商君執法,那是親貴不避,萬一撞在刀口上,那可是大災大禍!想來想去,李醯還是覺得上書商君府,請國府驅逐這個妖醫為好。商君天下名士,正宗的法家大師,對怪力亂神之類的妖術巫術素來是深惡痛絕,太醫府以「驅逐妖醫」做根基上書,商君斷無拒絕的道理。

一卷「請逐妖醫」的上書,便恰恰在商鞅趕回咸陽時送到了商鞅案頭。

埋在心頭的久遠記憶,一團團的斷斷續續的湧了上來,使他很有些興奮——

商鞅在山中修習的少年時期,就知道扁鵲的大名。老師學問無邊,自然也很通醫道,但每遇弟子或自己的異疾不能診斷,卻都要請扁鵲來醫治。商鞅還記得,扁鵲是個又高又瘦的老人,一頭白髮,一身布衣,精神極是矍鑠,也和老師一樣看不出年紀。扁鵲醫病很是奇特,只是靜靜的坐在病人對面凝神觀望。要說「望聞問切」,大約只能佔得一個「望」字了。然則就是這樣一望,但卻總能準確說出病情病因!開的藥方,也都是些最尋常的草藥,可療效卻是神奇得驚人。當時,扁鵲給商鞅師兄弟們的震動很大,竟然沒有一個弟子能夠說清其中道理。

後來,老師在茅屋大樹下給弟子們開講「天下醫家」,才說起了扁鵲的神奇故事。

春秋初期,一支秦人從隴西草原流居趙國,與趙人多有通婚。趙人中便也多有「秦」姓,以致流傳著一種說法,「秦趙同源,姓氏不分」。趙國與燕國交界處有個鄭縣,居住著一支秦人部族的後裔,他們始終保持著「秦」姓,表示自己是秦人後裔。後來,這一族在燕趙拉鋸戰中衰落了下去,便沒有再出什麼聲名赫赫的人物。大約在春秋中期,這個部族出了個聰慧少年,名叫秦越人。秦越人天分過人,跟一個族叔習武識字,幾年間便在族中小有名氣了。十六歲時,秦越人像大多數後生一樣,義無反顧的從戎征戰了。過了幾年,秦越人小有軍功,便做了一個驛站的「舍長」。驛站是官府辦的,這「舍長」便是帶領兵卒守護驛站的小小將官,當時人稱為「館帥」。驛站在官道邊上,專門接待來往官員並負責護送緊急文書,自然也免不了商人、士子路過留宿。

有一天,這驛站來了個皓首白髮的老人,手拄一支竹杖,身背一隻葫蘆,徒步逍遙而來。說是商人吧,沒有貨車;說是百工吧,沒有徒弟工具;說是官員吧,沒有軺車;說是名士遊學吧,沒有官府的憑牌——一時間竟是誰也弄不清老人的身份。時已暮色,那個驛丞偏偏不讓老人留宿,說是沒有官府憑牌便不能留住驛站,除非有人擔保。這時,秦越人恰恰出來巡查,見老人慈善祥和,毫無半點怪誕戾氣,便擔保老人住進了驛站。老人毫無謝意,竟是心安理得的住了下來。到了第三天,老人竟然病了,發熱發冷的奄奄一息。秦越人請來了縣城裡最好的一個老醫生為老人診脈,老人卻拒絕了,只是讓秦越人在每天晚上月亮升起時扶他到院中打坐。過了幾天,老人也就居然好了,只是體弱身虛,便依然住了下來將息。驛丞與驛站吏員僕役覺得這個老頭兒大是怪誕,根本無人理睬,老人的起居與驛站費用等都是秦越人一力照拂。一個月後,老人便走了。從此以後,每過幾個月,這位老人都要來這個驛站住上幾天,卻是什麼事也沒有。每次都是秦越人照料,老人要住幾天便幾天,他從來不問老人要做什麼要去哪裡。

倏忽十多年過去,秦越人已經三十來歲了。有次老人路過,又在驛站住了下來。到了晚上,秦越人正在驛站門口查夜,老人卻在月下笑著向他招手。秦越人以為老人有事,便跟老人到了他住的小石屋。老人讓秦越人坐在石墩上,笑道:「秦越人,你不想知道老夫是誰麼?」秦越人恭敬拱手道:「前輩年高德劭,必是高人隱士,在下何須多擾?」老人笑了,「後生啊,老夫乃長桑君也。觀你十年有餘,知你大有通悟靈犀,只是蒙昧未開也。再者,你秉性端正,施恩於人不圖報,且能持之以恆,正是老夫尋覓之人。老夫欲傳你一件物事,不知你能否接納?」秦越人欣然道:「多蒙前輩不棄,越人願為前輩完成心願。」「噢?」老人眼睛一亮,「你也不問老夫要傳你何物?先竟自接納?」秦越人道:「前輩高人,所傳必善,越人何須多問?」長桑君哈哈大笑,「好!老夫所得其人也。」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個發黃的小羊皮紙包,「這是一味閒藥。不得人不傳,你能做到麼?」秦越人想了想道:「越人謹記,考心二十年,方可得人而傳。」

「小子果然明白!」長桑君讚歎一聲,將小包遞給秦越人,叮囑道:「將此藥分為三十份,每日清晨以上池之水服之,三十日後,功效自知。」

「敢問前輩,何謂上池之水?」

「水未至地,謂之上池,竹木花草之朝露是也。」老人說罷,又將秦越人領到屋角,指著一口木箱道:「這是三十六卷醫

上一章目錄+書簽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