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雨雪霏霏 第五節 秋風崤山兩情長

白雪在崤山已經住了十三年了。

崤山是一片奇特的山地。它西接函谷關內的桃林高地,東抵洛陽城外,北跨大河,南抵伊水上游,方圓數百里群山起伏林木蔥蘢。這片山地恰恰卡在魏、韓、秦、楚、周五國的交界地帶,雖是山地,但卻是「五邦通衢」的衝要。但奇怪的是,偏偏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在這片山地建立城堡要塞,竟是一片天下腹心的處女大山。

崤山本身雖然封閉,但出山百餘里,西北山口便接著秦國函谷關,西南順洛水上游便通秦國南大門武關,東面山口接韓國產鐵要地宜陽;東北出洛水河谷,可直達周室洛陽;北渡黃河百餘里,即是魏國安邑;南出山口,卻連著楚國熊耳山與伏牛山地帶的要塞南陽。也就是說,住在這片幽靜的連綿大山,向那個國家去都不很遠,也都很方便。

崤山原來一直是魏國本土。在魏國佔領秦國河西之地的時間裡,崤山已經是魏國大後方了。相鄰的其他國家,根本無法與魏國爭奪崤山。秦國收復河西,並強迫魏國將崤山割讓給秦國以後,形勢陡變,崤山的位置便頓時重要起來。對秦國而言,崤山是控制函谷關外數百里黃河渡口的一個天然屏障,同時也成為秦國東進的一個堅實跳板。對魏、韓、周三國而言,崤山則成為逼近胸前的一支利劍,插入腹心的一個楔子。對楚國而言,崤山則成為秦國正面壓迫楚國淮北地區的一座大山。如此一來,各國對崤山大為重視,紛紛向崤山腹地派出大量斥候偵探地形與山民分佈,準備隨時建立封鎖崤山出口的要塞。崤山便頓時熱鬧起來了。

這種突兀的變化,白雪可是沒有料到。

當年,白雪忍痛離開櫟陽的時候,崤山還是魏國的「老西門」。白雪回到安邑後身孕反映很強烈,很想找個幽靜去處長住生養。按說涑水河谷的狩獵山莊是個好地方,可白雪總覺得涑水河谷離安邑太近,不安寧。魏國遷都後這裡又離趙國太近,很可能成為雙方拉鋸爭奪的兵家之地,不安全。自己需要的是一個遠離兵爭的安靜地方,距離都城的遠近,對她幾乎沒有作用。

梅姑和老總管反覆查找,才發現了崤山這座已經廢棄的山莊。這是老白圭按照他一貫的商戰傳統,針對洛陽周室、韓國宜陽以及楚國淮北,特意建立的貨物秘密儲存基地。白圭死後,白氏家族的長途商貿有所收縮,加上洛陽周室的購買力大大下降,崤山基地的儲運功能便被函谷關內的桃林高地取代,這座崤山小城堡便廢棄不用了。

白雪對這廢棄的城堡頗感興趣,和梅姑、侯嬴專程去看了一趟,很是滿意這座城堡的隱秘幽靜,唯一的缺陷就是太大,又加荒廢日久,不能居住,修葺一新吧又很是費事。侯嬴知道白雪的心境,就提出在廢棄城堡的旁邊山頭上新建一座小山莊,費事不多,住著又緊湊舒適。想來想去,白雪便同意了。大半年後,崤山小寨建成了,坐落在老城堡旁邊的半山腰,一條山溪瀑布掛在中間,將新老莊園隔開。小寨湮沒在滿山遍野的密林之中,外人很難發現。白氏家族素來有建築秘密基地的傳統,將這座只有十多間房屋和一座倉庫的小寨,建得異常的堅固隱蔽。白雪很高興,將小寨取名為「靜遠山莊」。

進山之前,白雪將侯嬴、老總管和白氏家族的老功臣二十六人,全部召集起來做最後安排。她將白氏商家財產預先分成了三十份,兩份最大的交給了侯嬴和老總管,兩份較小的留給了自己和梅姑,其餘二十六份平均分給了二十六位老功臣。誰知當她一一分配完畢後,竟是久久無人說話。

「諸位有何想法?是否白雪析產不公?」白雪笑問。

老總管面紅耳赤,「敢問姑娘,白門商家傳承百年,名震天下,未嘗入不敷出,為何卻要析產遣散?」

二十六功臣一齊拱手道:「我等效忠女主,不能析產毀業!」

侯嬴深深一躬,「姑娘不管有何想法,此舉的確不妥。姑娘縱然隱退山林,白門一干老人絕不會亂了陣腳。且不說姑娘即將臨盆,白氏後繼有人,僅僅這經營百年的根基毀於一旦,也是暴殄天物。請姑娘三思後行。」

「請女主三思後行。」功臣們一齊拜倒,滿堂的白髮頭顱都在顫抖。

「諸位快快請起。」白雪將要臨產,寬大的衣裙雖不顯過分臃腫,卻也難以彎腰一一攙扶,只有站在堂中連連擺手,「諸位起來,聽我說。」

老功臣們都在商旅滄海久經磨練,個個心細如髮,見女主行動大是不便,立即起來肅然站好。白雪嘆息一聲道:「白氏商旅,到我手裡是第四代,一百有年。然我不善經商,也無心經商,數十年來從不過問白門商事。白門財富雖說以白氏為底本滋生,但也是諸位兢兢業業操持積累起來的。先父白圭曾說過,財貨如流,能禍能福,有心則當之,無心則散之。白雪志不在商,析產於諸位白門功臣,使白門商道遍及天下,未嘗不是好事。諸位既然堅執不肯接受析產,倒也可變通從事。今日析產份額不變,今後之商事即為諸位合產經營。你等公推一人主事,能合則合之,不能合則隨時分之。此乃兩全之策,免得我一朝有事,內部生亂,反倒壞了白氏聲譽。諸位以為如何?」

老功臣們齊聲道:「侯兄主事,老總管輔之,我等和衷共濟!」

「侯兄、老總管,看來得多勞二位了。你等就相機行事吧。」

「姑娘放心,白門商事堅如磐石,斷無內亂之憂。」侯嬴與老總管慷慨激昂的回答。

「守定商旅,等待新主!」老功臣們也是一片激昂。

白雪本來還想說什麼,終於是沒有再說,默默的對眾人一躬,回頭走了。

倏忽十三年過去了,靜遠山莊已經在山風雨雪中變成了老寨子,寧靜的隱匿在山林深處,消磨著悠長的歲月。

眼下正是仲秋時節,秋高氣爽,陽光照得滿山蒼黃,山莊外的小道上鋪滿了落葉。一個英武少年正從瀑布旁邊的山坡上飛跑下來,在嶙峋山石間飛縱跳躍,滿頭大汗卻依然不停。猛然,一隻蒼鷹從山巒掠過,在少年頭頂盤旋鳴叫。少年停止了跳躍,端詳一陣,迅速摘下背上的木弓,又從箭壺中拔出一支羽箭搭上,引弓滿射,羽箭「嗖——!」的嘯叫著飛向天空。但聞黑鷹銳聲長鳴,振翅高飛,那支羽箭眼見就要貫穿鷹腹,卻怏怏的掉了下來。少年氣得跺腳直跳,將木弓狠狠摔向山石,木弓「啪!」的斷為兩截。少年想了想,又撿起斷弓,向山莊飛跑而來。

少年猛然撞開了虛掩的大門!院中一個年輕女子驚訝道:「子嶺,何事慌張?」

「梅姨,我要鐵弓。這木弓勁力太差了!」

女子笑道:「喲,嚇梅姨一跳。你有多大勁兒,木弓不能使了?」

少年將斷木弓撂到石案上,氣鼓鼓的不說話

女子走近一看,大吃一驚,「這是上好的桑木弓耶,你拉斷的?」

少年頑皮而又得意的笑笑,「如何?梅姨啊,該給我換鐵胎弓了吧。」

女子驚喜的向著正屋叫道:「大姐大姐,快來看耶。」

「有事啊?」一個不辨年齡的女子出現在寬大的廊下,寬鬆曳地的綠色長裙,高高挽起的髮髻上橫插了一支深藍色的玉簪,手中拿著一卷竹簡,瀟灑隨意中別有一番書生名士的英秀之氣。她就是隱居了十三年的白雪。

聽見喊聲,她走出廊下笑道:「梅姑,一驚一乍的,值得看麼?」

「大姐你看,子嶺將桑木弓拉斷了耶!」梅姑將斷了的木弓遞給白雪。

白雪接過斷弓端詳,「子嶺,如何便拉斷了?」

「回母親,子嶺射一頭山鷹,這弓力不濟,山鷹飛走了。孩兒生氣,將桑木弓摔斷了,不是拉斷的。」少年昂首挺胸高聲回答。

「究竟是桑木弓不濟,還是你膂力不濟?得試試看。梅姑,取那張良弓來。」白雪很平靜慈和,但卻絲毫沒有溺愛神色,倒更像老師對待學生一般。

梅姑已經拿來了一張鐵弓和三支長箭遞給白雪,白雪指點著弓箭,「子嶺,這是你外祖留下的弓箭。弓叫王弓,是威力最強的硬弓。箭叫兵矢,是能穿透三層鎧甲的利箭。你只要能將這張王弓拉開兩三成,這王弓就是你的了。」

梅姑笑道:「大姐,既然試射,就用尋常箭矢吧,兵矢飛出去找不回來,可惜了呢。」

「不行。」白雪搖頭,「尋常箭矢重量不夠,試不出真正的膂力。再說,他能射多遠?自己找回來就是。子嶺,來吧,到門口試射。」

少年接過弓箭,大步赳赳來到山莊門外。靜遠山莊原處在山腰密林,出門一條石板路,路外就是寬約百步的幽深峽谷,對面山體上的白色岩石清晰可見。白雪指著山莊一側五六十步開外的一段枯樹,「子嶺,就射那棵枯樹吧。」

「不。」少年搖搖頭,「枯樹豈配王弓?我要射對面白巖上的那塊黑色圓石。」

遙遙看去,峽谷對面的白色岩石上突出著一塊黑色石頭。目力所及,大約也就是拳頭大小,雖說比箭靶中心的鵠的稍大,但卻比整個箭靶小了許多。若在平地,這倒也是考校箭術的正常距離。但這是一道峽谷,那強勁的谷風對箭矢的影響可是極大,大約尋常將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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