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 第五節 戰國格局大變 咸陽祝捷封商君

公元前三百三十九年春三月,衛鞅班師回到咸陽。

去年深秋的兩場大戰,河西之地全部收回。北起膚施高原,南到桃林山地,東起大河,西到高奴、雕陰,被魏國佔領將近一百年的河西屏障,終於一舉回到了秦國。戰勝施壓的結果,黃河東岸的離石要塞和函谷關外的崤山也被奪了過來。這兩個地方對秦國而言,非但是加固河西屏障的外圍形勝,而且是伸進中原的兩塊東方根據,其意義之大,無論如何估計都不會過份。衛鞅為了徹底鞏固河西,戰勝後暫時沒有班師,快馬報捷的同時,請秦孝公選派二十多名精明強幹的縣令郡守立即趕赴河西軍營。衛鞅和這些縣令郡守詳細謀劃了安撫聚攏河西老秦人的辦法,以及在河西全面變法的步驟;又在河西招募兵士,組成了各郡縣的地方守護力量。整整一個冬天,雖然是大雪飛揚,寒風料峭,縣令郡守們卻是每人帶領一百名鐵騎立即趕赴任所,在傳統的「窩冬」時期便開始了緊張的變法準備。

開春時分,護送縣令郡守赴任的騎士隊先後回到了河西大營,各縣的變法也蓬蓬勃勃的開始了。衛鞅分出兩千軍馬駐守離石要塞,便在柳枝吐芽的時候班師了。

這時候,秦國河西大捷的消息早已傳遍中原,引起了高山雪崩般的連鎖反應!

首先是魏國朝野震恐,深感安邑處在離石要塞和崤山的遙遙夾擊之中,立即議決遷都大梁。魏國都城南遷雖說已準備多年,但丟失河西之後的南遷,與本來準備的南遷卻有著天壤之別。未失河西,魏國南遷大梁,是要將北部安邑變成與燕趙齊三國放手大戰的重鎮,南部大梁則泰山壓頂般威懾楚韓兩國,從而完成統一天下的宏大構想。那時候,魏國根本沒有將秦國的力量考慮在內,因為整個河西地區就像壓在秦國頭頂的一座大山,秦國根本無力東出中原。如今情勢竟然大變。秦國非但全殲了魏國僅有的精銳大軍,一舉收復了河西,還硬生生奪取了離石要塞,又壓魏國退出了函谷關外的崤山。如此一來,魏國北部完全處在秦國和趙國的巨大壓力之下,魏國西部則被崤山像一根楔子一樣釘在那裡。要不是中間夾了一個東周洛陽,秦國兩個時辰就可以從崤山攻到大梁!這種形勢,恰恰是魏國當初壓迫秦國的翻版。秦國對魏國安邑大梁的威脅,恰恰就像當年魏國對秦國櫟陽的威脅,同樣近在咫尺,同樣痛苦難當。這種形勢下魏國遷都,明顯是一種龜縮,而不是謀求伸展。

中原戰國自然立即抓住了壓縮魏國的大好機會。

首先是與魏國同出一源,但又對魏國恨之入骨的趙國和韓國。趙國立即趁勢奪取了安邑北部的上黨山地和平陽重鎮,將魏國北部的屏障全部摧毀。韓國則立即北進,襲擊佔領了滎陽、廣武,封鎖了鴻溝上游,非但使大梁水源受到威脅,而且將魏國包圍東周王室三川地區的優勢搶奪過來,準備隨時吞滅東周。

如此一變,魏趙韓三國又處在了強弱大體相等的位置。

最北部的燕國,則趁著趙國南下的時機,一舉奪取了多年夢想的大半個中山國,又奪取了林胡部族的大片草原,從北面對趙國形成壓力。

楚國早憋了一肚子氣,見魏國丟土喪師,楚宣王立即親自率軍向北推進,非但奪回了割讓給魏國的淮北六城,而且佔據了鴻溝下游、穎水上游的重鎮陳城,準備將國都由郢都遷往這裡,與中原爭奪淮水以北的大片土地。

齊國作為首先鬆動魏國霸主格局的東方強國,自然更不會坐失良機。齊威王派田忌首先南下奪取了楚國東北的琅邪地區,將楚國的海濱地帶壓縮到蘭陵以南;又西進奪取了魏國巨野澤以南地區,將魏齊邊境延伸到桂陵山地。一夜之間,魏國東部的屏障竟全部變成了齊國的西進跳板。

與此同時,中原戰國、東周王室與天下諸侯,對秦國的「驟然」強大都大為震動。誰能想到,本來最弱小的秦國,非但一舉恢復了始封諸侯時的廣大國土,而且將腳步邁出了黃河與函谷關,成了壓迫魏國的強大力量!更令天下震驚的,還是秦國這支新軍。河西兩戰,秦國新軍竟然摧枯拉朽般全殲魏軍!魏國鐵騎與魏國武卒,原本是令天下談虎色變的第一流精兵,就是齊國的「技擊之師」也無法與之正面對抗,也只有依靠伏擊戰取勝。而秦國新軍完全不同,非但是正面對抗,而且是用步兵兩萬全殲了騎兵三萬。這種戰力,當真是匪夷所思!戰國之世,人人知兵,誰都知道秦國這支新軍對天下意味著什麼。

一時間,秦國新軍被天下傳揚為「銳士」,各國莫不以秦國「銳士」為目標訓練大軍。

秦國強大,使戰國格局發生了重大變化——戰國初期的魏國霸主時代已經結束,戰國中期的列強縱橫已經拉開了序幕。

就在衛鞅大軍班師的同時,函谷關外的大道上軺車如流,中原各國紛紛派出特使,進入函谷關向秦國表示祝賀,爭相與秦國結好。

咸陽城真正的沸騰起來了。老秦人何曾品嚐過一等強國的滋味兒?簡直是欣喜若狂了。

都知道春天要迎接大軍班師,並正式舉行新都大典。人們從寒冷的冬天就開始喜孜孜的準備了。尤其是那些有子弟從軍的家庭家族,早早就仔細的修葺門額,準備懸掛爵位銅匾了。那些女兒與從軍子弟有婚約的人家,便喜孜孜的請媒妁到男家議定婚期,一定要在受爵的那一天使勇士成為新郎,雙喜臨門!做嫁妝的、修門房的、置辦喜宴的、準備送兒子從軍的、準備大社火的等等等等,家家在忙,人人在忙,整個秦國都瀰漫著濃濃的難以化解的喜慶氣氛。在河西有親戚朋友的國人,則不斷傳遞著河西的種種變化,期待著夏天去河西走走。開春以後,春耕大典完畢,老秦人就白天春耕,晚上忙碌那些永遠也準備不完的喜慶事宜。村社田野,都城內外,沉浸在漫無邊際的歡樂之中。

秦孝公卻顧不上高興。自從衛鞅兵出河西,他便全力以赴的督促遷都,招募訓練第二支新軍,並向河西選派縣令郡守。迎接大軍班師並定都大典的準備事宜,秦孝公全部交給了已經晉陞為咸陽內史的王軾,他自己卻在忙碌之餘,依舊沉浸在書房默思苦想。

三月底,衛鞅率領大軍從函谷關開進了關中。衛鞅沒有從上郡走捷徑回咸陽,而是沿大河南下,出桃林高地再出函谷關,再繞道崤山又重進函谷關。這樣做,為的是督察這塊離開秦國近一百年的土地上的關口要塞與防務民治。他反覆提醒官吏將士,絕不能像魏國那樣粗疏的對待邊境土地,否則奪回來也守不住。進入函谷關後,他又繞道華山,察看了魏軍丟下的舊軍營,下令立即修葺這座廢棄的營盤,依山修建一座要塞城堡,做關中的第二道門戶。兵行到櫟陽,衛鞅大軍受到櫟陽民眾的夾道歡迎,男女老幼簞食壺漿,竟將大軍殷殷送出十里之外。

將近咸陽,衛鞅將大軍交給了車英景監,自己卻換上便裝帶了荊南,悄悄從咸陽北門進了城。誰知剛剛走馬到府門,秦孝公卻大笑著從門口迎來,「大良造啊,我就知道你會一個人回來。瑩玉,快來。」

衛鞅連忙下馬,未及行禮,已經被秦孝公扶住,兩人默默對視,猛然抱在一起。瑩玉已經忙不迭趕來,唏噓拭淚,「夫君——黑了,瘦了。」

衛鞅笑道:「也更結實了,你看。」擄起大袖,黝黑的臂膀鼓起堅硬的肌肉。

三人一齊大笑。秦孝公拉住衛鞅的手,「大良造,上車,今日可是兩大慶典呢。」不由分說便將衛鞅扶上青銅軺車,「瑩玉,你乘後邊一輛。」說罷親自坐上馭手位置,一抖馬韁,駕車向咸陽宮前馳來。荊南則跳上公主瑩玉乘坐的第二輛軺車,駕車緊緊隨後而來。

氣勢宏大的咸陽宮廣場已經是人山人海,先行到達的新軍已在廣場中央列成兩個整肅威武的方陣,中間紅氈鋪地的大道直達三九(二十七級)台階之上的巍峨大殿。見兩輛軺車駛來,廣場響起震天動地的歡呼:「國君萬歲!」「大良造萬歲!」「公主萬歲!」秦孝公駕車在白玉階下停止,親自扶下衛鞅,又殷殷拉起衛鞅的一隻手,走上了大殿平台。

兩座丈餘高的大鼎下,秦國的全體大臣一齊行禮,「參見君上!參見大良造!」秦孝公拉著衛鞅走到中央高台上,向司禮大臣微微點頭。

「大秦國,河西大捷並遷都大典,開始——!」

頓時,整個咸陽廣場都轟鳴了起來。那不是絲竹塤篪之音,而是沉重轟鳴的戰鼓號角與黃鐘大呂,宏大低沉,氣勢壯闊得令人心神沸騰。

「國君詔告天地臣民——!」

秦孝公展開一卷竹簡,激越渾厚的嗓音在廣場迴盪著,「昊昊上天,冥冥大地,秦國朝野臣民:收復河西舊地,遷都咸陽新城,乃我秦國百年以來之兩大盛典!二十有年,秦國順天應人,力行變法,由弱變強,走過了一條浸透淚水、汗水與鮮血的道路。秦國擺脫了舊日貧困,洗刷了先祖屈辱,痛雪了百年仇恨。茲此昭告,天地人神共鑒——!」

全場山呼:「大秦萬歲——!」「變法萬歲——」

「國君親封——!」

秦孝公咳嗽了一聲,高聲宣佈:「人心昭昭,天地悠悠。大良造衛鞅之不世功勳將永載史冊。為昭當年求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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