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收復河西 第四節 秦步決魏騎 公子卬全軍覆沒

旬日之後,公子卬率領三萬鐵騎,還有魏惠王特賜的一千虎騎衛士,浩浩蕩蕩的向河西開來。一路上,他既很驕傲又很生氣。驕傲的是,他終於做了三軍統帥,成就了「出將入相」的功業頂峰。看著原野上旌旗招展戰馬嘶鳴煙塵蔽日的壯闊景象,看著斥候穿梭般向他稟報沿途情勢,又飛馬傳達他的各種命令,他深深體會到了統帥的美妙滋味兒——這軍中權威與丞相權威,竟又是另一番天地呢。生氣的是,龍賈這個老軍頭既沒有軍情回報,也沒有前來迎接,分明竟是狂妄之極。

兵行到離石要塞,公子卬思忖一陣,命令紮營歇兵。他的中軍大帳便紮在要塞城堡的西門外,比城堡裡黑糊糊的石頭房子舒服多了。大帳紮定,公子卬又痛痛快快的沐浴了一番,才輕裘出帳,派出行軍司馬飛馳河西,宣龍賈火速前來晉見!如果治不順這個老軍頭,日後這個三軍統帥還有顏面麼?

那個行軍司馬過了大河石橋,便遙遙看見山頭上三座河西大營的紅色旗幟。飛馬疾進,卻聞得山谷裡瀰漫出一股血腥臭味兒!雖然驚奇,卻也不及多想,不消片刻便來到營前。報號驗令之後,行軍司馬匆匆進營,剛剛走得幾步,便被兩個軍卒猛然撲倒,眼睛蒙上黑布,暈暈忽忽被一隊戰馬馱走了。

天將暮色時分,一個紅衣軍吏飛馬來到河東的離石要塞向公子卬稟報:老將軍龍賈染病不起,行軍司馬不慎摔傷,正在軍營療傷,老將軍命他前來火速稟報,請大元帥即刻發兵會合共破秦軍。

公子卬冷冷笑道:「何謂『共破』?老將軍還能打仗麼?傳令老將軍,大軍明日開到,本帥自有破敵良策。老將軍麼,儘管養病就是。」

軍吏領命,飛馬馳回河西去了。

公子卬傳令上飯,準備飯後再好好思慮一下破敵良策。一名艷麗的侍女輕柔的從後帳捧來一個銅盤,在長案上擺下了一鼎一爵一盤。鼎中是逢澤麋鹿肉,爵中是上上品的宋國米酒,盤中是鬆軟的大梁酥餅。公子卬坐到案前,不禁油然感念夫人對他的關切。夫人心細,知道他雖然吃得極少,卻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,竟特意進宮通過狐姬請得魏王准許,派了府中最能幹也最得夫君喜愛的一名侍女,隨軍侍候他的衣食起居。夫人又極盡疏通,每天從安邑派出一名快馬特使,為他送來各種名貴飲食,使他猶如在家安臥一般。昨日一天行軍,夫人特使竟送來了兩次軍食。第一次是安邑洞香春的金匣白玉羹,第二次竟是楚國的玉裝蛇段!連他也感到驚訝,不知夫人如何竟能知曉他經常和魏王一起享用的這些珍饈佳餚?今日是逢澤麋鹿肉和宋酒梁餅,每一樣都價值數十金彌足珍貴呢。在安邑大梁,這一餐便將近百金,相當於一個中大夫半年的爵祿!然則,公子卬對這種些須小事從來不會放在心上,他是國家的棟樑丞相,又是國家的干城元帥,衣食起居這樣的瑣碎小事,聽任夫人侍女安排便了,無須計較。他要思慮的是國家的興亡安危。

細細的咀嚼著逢澤麋鹿,品嚐著那恰到好處的肉筋彈性和奇特的野香,公子卬知道,這是一頭幼鹿,而且是極具滋陰功效的母鹿。心中一動,他不禁瞄了一眼跪坐在身旁的侍女,那雪白的脖頸散發出的醉人香味兒與小母鹿的肉香混合在一起,不禁使他一陣心動!

這個侍女一直是他心目中的尤物。以往,夫人總是有意無意的防著他和她在一起。這次,夫人卻竟然將這個小尤物公然送給了他,實在令他喜出望外。看來,他的將相功業已經使夫人折服了,這次大勝班師回去,夫人還不知道要如何獻媚給他呢?女人哪女人,天生便是英雄與功業的奴隸啊。打敗秦軍,我公子卬便是力挽狂瀾的功臣。望前走呢,魏王已經昏聵,失去了朝野人心,我公子卬王族出身,魏王的庶出兄弟,難道不能取而代之麼?念頭一閃,公子卬便心頭狂跳,熱血驟然湧上頭頂!剎那之間,他覺得身邊侍女竟如糞土一般。對,為何不能擁有像狐姬那樣的奇珍異品?戰國之世強力相爭,誰有實力,誰便能登上權力顛峰,我們魏氏祖先原來還不是晉國的一家臣子?這次大勝秦軍,我公子卬兵權在手,政權在握,將魏國的乾坤顛倒過來有何難哉?

猛然,公子卬覺得身上燥熱起來,敲敲長案,「撤下去,本帥還有軍機大事。」

艷麗的侍女誘人的一笑,撤下了長案上的精美器皿。

公子卬在華貴的大帳中踩著厚厚的地氈,踱步沉思起來。猛然,他心中一閃,一個絕妙的主意湧上心頭,立即高聲命令,「筆墨伺候!」艷麗侍女恭敬輕柔的捧來筆墨皮紙,公子卬略微思忖便提筆疾書,片刻之間寫完,高聲道:「司馬何在?」一個行軍司馬大步走進,公子卬命令,「將此書信,即刻送往秦軍大營,帶回衛鞅回書!」又秘密叮囑了一番。

行軍司馬接過封好的書信,上馬飛馳河西去了。

衛鞅的五萬軍馬依舊駐紮在洛水河谷。秋日枯水,洛水河面大縮,河谷倍加寬闊。秦軍在這裡紮營,一可以就近利用水源,二可以迅速渡河進退自如。全殲龍賈大軍後,衛鞅下令將魏軍屍體全數搬往一道隱秘的山谷,整理三熊山營寨,虛設魏軍旗幟,又派一千鐵騎扮做魏軍駐紮營內,卡住所有通往河東的要道,對離石要塞封鎖消息。

衛鞅最擔心的是,公子卬被嚇得縮了回去,不能全殲。衛鞅沒有料到的是,公子卬竟然如此遲緩,竟在龍賈大軍被全殲後十天才趕到離石要塞。及至活擒了公子卬的行軍司馬,知道了魏軍詳情,衛鞅不禁哈哈大笑起來。近年來,他也風聞魏國的太子申和公子卬被譽為「名將」,雖說他深知兩人底細,但還是不敢有絲毫輕敵大意,世道滄桑人事多變,萬一公子卬真有長進了呢?十天來,衛鞅和車英、景監反覆計議,謀劃了三套應敵方略,準備著大破魏軍最後一支精銳鐵騎。

軍燈點亮的時分,衛鞅接到裝扮魏軍司馬的偏將回報,說公子卬大軍明日開到河西!衛鞅立即聚將到中軍大帳,部署大軍明日行動。剛剛結束,公子卬的軍使就飛馬趕到,向衛鞅遞交了公子卬的親筆書信。

「兩軍議和?龍賈老將軍答應麼?」衛鞅將書信撂在案上,微微冷笑。

魏軍使者高聲回答,「元帥將令,龍賈安敢不從?」

「如此說來,元帥沒有向龍老將軍知會了?」

「正是。」魏軍使者赳赳回答。

衛鞅故做沉吟,「也好,兩軍議和,避免了一場流血大戰。我這裡回書一封,請貴使帶回便了。」

「是。我軍元帥正是此意。」魏人歷來蔑視秦人,這個小小司馬也是一臉傲氣,看得帳中將士眼中冒火。

衛鞅卻彷彿沒有看見,微笑著寫了回書,封好交使者帶回。

軍使剛一出帳,衛鞅便向車英使個眼色,車英快步出帳,命令斥候飛馬「龍賈魏營」,告知「魏軍」,軍使不進營便放他回去河東,一旦進營便立即拿獲。片刻之後斥候回報,魏軍特使飛馬直回河東,而且專門走了一條遠離三熊山的小路。帳中將士們不禁轟然笑了起來,覺得大為奇異。

衛鞅笑道:「公子卬多有小智,自卑自負卻又野心勃勃。他根本想不到龍賈已經被我軍全殲,卻以為是龍賈等一班老將怠慢於他,不和他聯絡,便有意冷落龍賈,更不和他聯絡。所謂與我軍議和,不過是公子卬想拋開龍賈,單獨建立大功,好在班師安邑後做上將軍而已。此等卑劣猥瑣之人,豈能忠心謀國?魏國連戰皆敗,全在於此等人物當道也。」

「我軍當如何全殲魏軍?請大良造下令。」車英慨然拱手。

衛鞅肅然拍案,「這次我軍要徹底震懾魏軍。車英聽令,命你率領一萬鐵騎,隱蔽在大河西岸山谷,明日魏軍開過河西後,立即飛兵河東,奪取離石要塞!」

「車英遵命!」

「景監聽令,命你率領五千鐵騎隱蔽在三熊山後,魏國大軍一旦過山,立即陳兵要道,堵截魏軍退路。」

「景監遵命!」

「步軍三將聽令,兩萬步軍連夜構築圓陣,精心準備,明日大破魏軍鐵騎。」

「步軍遵命!」

部署完畢,將領們匆匆出帳,分頭緊張的準備去了。

朦朧夜色中,秦軍營地又一次井然有序的秘密運動起來。

河東的離石要塞,卻是一片歡騰氣息。公子卬已經傳令三軍「飽餐鼾睡,明日迫使秦軍退回!」將士們對這種聞所未聞的奇特軍令感到驚訝,一時間竟是三軍嘩然。魏軍鐵騎在龐涓統領的時期,從來不許「飽餐」,更不許「鼾睡」,以免遇到緊急偷襲或需要兼程疾進時騎士過於笨拙懵懂。這本來是精銳軍隊的基本規矩,魏軍將士自然習以為常。今日軍令忒煞作怪,竟公然是「飽餐鼾睡」!如何不令訓練有素的魏國精銳騎兵感到做夢一般?飽餐戰飯後,軍帳裡便處處議論,都說丞相乃上天星宿,魏國福將,跟著丞相打仗,不辛苦不流血還照樣立功!丞相說「明日迫使秦軍退兵」,那就一定有妙算!說不定丞相已經命龍賈將秦軍後路都抄了呢。秦軍和魏軍打了多少年仗,秦國人哪裡勝過了?將士們越說越安心,便紛紛倒下頭去,軍營裡便瀰漫開一片一片沉重的鼾聲。

三軍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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