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天算六國 第五節 圍魏救趙 孫臏打了千古一仗

幽靜的小庭院裡,一輛輪椅緩緩的游動著,來到高牆下的濃蔭處,輪椅停了下來。

椅上的紅衣人蒼白清臞,一頭長髮和三綹鬍鬚也顯得細柔髮黃,讓人覺得他很文弱,也很年輕。只有那寬闊的前額、犀利的目光和溝壑縱橫的皺紋,隱隱顯出他曾經有過的飛揚風華和滄桑沉淪。他專注的看著高牆下一片泥土擺佈成的「山川地形」,竟彷彿釘在那裡一般。

他就是孫臏,一顆光芒乍現便又驟然消逝的神秘彗星!

想到出山以來的險惡經歷,孫臏恍若隔世一般。十年前,他和師兄龐涓告別了老師鬼谷子,便一起到了魏國。本來,孫臏要回自己的祖國齊國,龐涓的目標是去魏國。可在走到魏齊分道的十字路口時,龐涓卻突然顯出一種殷殷之情,說不妨先順路和他一起到魏國看看,若魏國不容人,他們就一起去齊國。孫臏幾乎是想都沒有想便答應了。魏國是天下一等一的強國,能去魏國自然是天下名士的第一願望。孫臏原先其所以沒有這樣想,而提出了先回齊國,一則是想先回去祭掃祖先陵園,順便再看看齊國這些年的變化;二則是隱隱約約的覺得,既然師兄龐涓要去魏國,那麼自己最好另謀他途。畢竟,他們倆人都是兵家弟子,所學相同,在一國的任職也必將相同,難免或多或少的有所衝突,避一避自然要好一些。孫臏還記得,下山前他們倆人做告別遊山歸來,老師問他們準備各去何國,倆人都說沒有想好。白髮蒼蒼的老師笑了,「既然如此,為師且與你等做個錢卜,國名先寫在這裡,有字國名一面乃龐涓所去處,無字一面乃孫臏所去處。如何?」孫臏高興的笑了,「好,老師正好為學生解惑。」

老師拿出了一個厚厚的魏國老鐵錢,那還是魏文侯時期第一次用鐵鑄錢,也是天下第一次出現的鐵錢,現下已經很難見到了。老師很是喜歡這種「文侯鐵錢」,說它厚重光滑,頗有靈性,用做「錢卜」最為上乘。正在老師閉目沉思將要擲錢之際,龐涓突然高聲道:「老師,弟子願赴魏國!」

「呵,也好,發自內心,便也是天意了。」老師目光一閃,卻又是散淡的笑容。

「老師,弟子以為,同室修習,龐涓與師弟當坦誠相見,各顯本心,無須天斷。」

「也好。孫臏呢?」

「如此,」孫臏略微沉吟,「弟子便回齊國了。」

老師摩挲著掌心的鐵錢,眉頭一皺,卻又突然大笑,「時也運也,終是命也。好,好,好。你們去吧。好自為之了。」

本來,事情就這樣定了,孫臏也沒有再多想,更沒有想到師兄對自己的殷殷相邀。當時,他確實是被感動了。可是萬萬沒有想到,就這樣一個偶然的原因,竟然使他本來清晰堅實的人生軌跡突然被折斷了!

可是,縱然現在回想起來,孫臏仍以為那時候的龐涓還沒有害人之心,只是確實對能否留在魏國沒有信心,預先留條齊國退路罷了。包括下山前龐涓突然先行確定去魏國,阻止了聽天由命的錢卜,無非也是私心重了一點兒而已。孫臏對師兄這種精明其實很早就有覺察,只不過始終不放在心上。

龐涓師兄出身寒門,父母夭壽而亡,從小被經商的叔父撫養。叔父常年奔波在外,叔母與堂兄弟們便歧視他欺負他,使他飽受寄人籬下的痛苦與屈辱。師兄六歲那年,有一天吃飯時,小小堂弟惡作劇的向他的飯盆裡撒了一把土。小龐涓忍無可忍,大嚎一聲,將小堂弟猛然一推,小堂弟卻恰巧撞在了廊下石柱上,慘叫一聲,頓時鮮血滿面!叔母聞聲趕出一看,回轉身便抄了一把菜刀,瘋狂的向小龐涓砍來!龐涓拚命逃跑,叔母拚命追趕。追到一道懸崖邊上,小龐涓躲在一塊大石頭後面,呼哧呼哧喘息著高喊:「再要過來,砸死你!」瘋狂的叔母愣怔了一下,虎吼一聲,揮舞著菜刀便衝了上來!小龐涓眼睛一閉,奮力一推那塊年久鬆動的大石,只聽轟隆隆一聲,大石竟是夾泥帶土的滾了下去,無巧不巧,恰恰將叔母壓翻在地!小龐涓愣愣怔怔的走到叔母面前,獰厲的吼叫著,「叫你欺負!叫你欺負!老天殺你!」揀起掉落在旁邊的菜刀,照著叔母便連連猛砍一陣,又朝著鮮血淋漓的叔母啐了幾口,便慌忙逃竄了——及至老師在深山裡發現龐涓,龐涓已經是一個在山林裡生活了一年多的小野人了,爬高躥低的與鳥獸爭食。孫臏還記得,當老師有一天帶回一個那個渾身長毛的「大猴子」時,那「大猴子」的眼光讓他渾身都起雞皮疙瘩!後來,當他知道了師兄這些身世故事後,孫臏內心不禁生出一種深深的同情。從此,孫臏沒有與龐涓師兄爭究過任何一件利事,也深深理解了師兄酷烈的功名之心。

相比之下,孫臏卻是望族出身,七代之前的祖先便是赫赫有名的孫武。那孫氏祖居齊國東阿,後又遷徙甄城,本是姜氏老齊國的書吏世家。傳到孫武,卻是酷愛兵事,便利用書吏整理典籍的方便,將當時視為聖典的《太公六韜》與《司馬穰苴兵法》抄回苦讀。那《太公六韜》乃周武王開國統帥、齊國始封國君姜尚所撰,可謂當時最為古老的兵學聖典。那《司馬穰苴兵法》則是齊景公時代的名將田穰苴所撰,因田穰苴官居司馬,所以人稱司馬穰苴。這是距離當時最近的一部兵法。孫武精研完兩部兵法,便請辭書吏之職,到齊國的上將軍府做了一名小司馬。軍旅磨練了整整六年,見識大長,也領兵打了幾場漂亮的勝仗,可就是因為出身低微而不能晉陞。一氣之下,孫武便逃軍隱居八年,自己寫了《兵法十三篇》。一經示人,竟是傳抄天下,聲名鵲起。但是,孫武總感到自己沒有統率大軍的實戰功績,對於一個兵家之士,總覺得大是憾事。為了一酬宿願,便決然南下,到了吳國。

當時的吳王正是剛剛殺死吳王僚,而奪取王位的公子光,時人稱為吳王闔閭。這闔閭雄心勃勃,用人不拘一格,全無貴族門第惡習。先是用著名刺客專諸殺了吳王僚,後又重用了逃離楚國的「叛臣」伍子胥為上將軍,聞聽孫武來齊,便欣然接見。闔閭申明,「先生的《十三篇》我已經讀過了,只是不知道先生勒兵如何?」

勒兵,就是訓練軍隊。大凡真正的名將,第一本領就是能夠練出一支精兵,而後才是戰場本領;不能練兵的將領,無論如何也算不得名將的。孫武自然知道這一點,那《司馬穰苴兵法》本來就是著重講訓練士卒的。可是自己的《十三篇》卻很少專門講訓練軍兵,倒不是孫武不重視訓練,而是認為訓練軍隊只是為將的基礎,他的志向卻是更為高遠的用兵智慧。大約闔閭看《十三篇》少談勒兵,便要試試孫武的勒兵之能。孫武自然爽快的答應了。

誰知闔閭卻給孫武出了個難題,要他當場訓練女人,而且是宮女嬪妃!

當一百八十名宮女嬪妃喜笑顏開的站在孫武面前時,坐在高台上的闔閭君臣都笑了起來。作為吳王的闔閭,明知這是不可能的事情,他只是想讓孫武知道,天下也有不能「勒」之人,不要太過自信而已。而孫武卻不這樣看,他認為只要勒兵得法,人皆可兵!方纔他就明確的回答了吳王闔閭,「可試以婦人。」實際上,誰也沒有相信他,包括那個大名赫赫的伍子胥。

孫武將一百八十名宮女分為兩隊,各令一名吳王寵姬為隊長,持戟站於隊首。而後孫武開始了最基本的勒兵交代,「你們知道前心、後背與左右手嗎?」一片鶯鶯燕語,「知道也。」孫武高聲道:「那好。我叫向前,你們都要盯住隊長的心!我叫向後,你們都要盯住前面人的後背!向左,看左手!向右,看右手!明白了沒有?」又是一片一片鶯鶯燕語,「明白也。」於是孫武像在軍中一樣,兩邊設置了斧鉞儀仗與金鼓令旗,又反覆將了幾遍口令,於是宣佈掄響戰鼓,令旗一揮,高喊:「向右——!」宮女嬪妃們卻東倒西歪的笑成了一片,連高台上的闔閭君臣也大笑起來。

孫武高聲道:「約束不明,申令不熟,將之罪也!」便停了下來,又再三講了幾遍口令。然後下令掄動大鼓,「向左——!」令旗劈便向左方。誰知宮女嬪妃們又是轟然大笑。孫武肅然正色,「申令既明而不執法,吏士之罪。隊長當斬!」便喝令兩邊斧鉞手綁起兩名吳王寵姬,推下斬首。吳王闔閭這一驚可是非同小可,急忙令內侍飛馬傳令,「本王已知將軍勒兵之能,請不要斬首兩位寵姬,本王離開她們,食不甘味啊!」誰知孫武卻正色拱手道:「將在軍,君命有所不受。」喝令立即斬首兩位寵姬。片刻之間,血淋淋的長髮人頭捧來,全場都瞪圓了眼睛,宮女嬪妃們驚恐得竟是大氣也不敢出。孫武另換兩名年長宮女為隊長,大鼓再響,令旗一揮,竟是步伐整齊,中規中矩,毫無差錯,直看得全場鴉雀無聲!

孫武稟報吳王,「勒兵已成,我王請檢閱。但有軍令,這支女兵可赴水火而不避。」

闔閭哭笑不得,「罷了罷了,我如何能看?」

孫武淡然笑道:「聞吳王有大志,原來卻是徒好虛言,不能用其實也。孫武告辭。」

闔閭恍然警悟,連忙站起來緊趕幾步肅然躬身,「本王錯失,請先生鑒諒可也?吳國兵事,尚請先生不吝賜教。」

從那時候開始,孫武便做了吳國統兵大將。可是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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