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 第六節 申不害要和衛鞅較量變法

百里老人和玄奇晝夜兼程,快馬疾進,第三日趕到韓國,還是遲了一步。

韓國都城新鄭座落在洧水北岸。城池不大,歷史卻是悠久得很。相傳這裡曾經是黃帝的都城,留下了一個有熊氏城墟。周宣王時封了他的弟弟姬友做諸侯,國號「鄭」,封地在華山以東,史稱鄭桓公。這鄭桓公眼光頗為遠大,在周幽王時見西周國運大衰,便將封地中心城池遷徙到華山以東近千里之外的穎水洧水之間,遠遠躲開了災難即將來臨的鎬京。到了第二代,鄭武公率領臣民,將黃帝廢墟一帶的荒蕪土地全部開墾出來,並在黃帝廢墟上建立了一座大城,定名為新鄭。從此,小小鄭國日益強大。到了鄭莊公時,鄭國竟是稱霸一時,天下呼之為「小霸」。誰想自鄭莊公之後,鄭國便是一代不如一代。到了戰國初期,鄭國第四百二十一年的春天,也就是公元前三百七十五年,終於被新諸侯韓國消滅。韓國原都城在黃河西岸的韓原,滅鄭後便將韓國都城南遷新鄭,遠遠離開咄咄逼人的魏國安邑。到韓昭侯時期,韓國已經南遷新鄭二十餘年了。

然而,天下事頗多迷惑處。韓國南遷後國力便漸漸衰弱,新鄭也蕭條冷落起來,連鄭國時期表面的繁華侈糜也沒有了。韓昭侯已經即位八年,眼見國力萎縮,竟是寢食不安。韓國朝野彷彿受了國君的感染,無處不散發出一種蕭瑟落寞的氣息。就說這新鄭街市,房屋陳舊,店舖冷清,行人稀少,車馬寥落。百里祖孫走馬過街,竟成了行人關注的新鮮人物。玄奇笑道:「大父,這韓國忒得冷落,比秦國也強不到那裡去也。」老人搖搖手,自顧尋街認路。

百里老人要找的人大大有名,他就是法家名士申不害。

申不害是個奇人。祖籍算是老鄭國的京邑,在汜水東南的平原上。申不害的父親曾經在末代鄭國做過小官。他自己因了父親的關係,也做了鄭國的賦稅小吏。誰知剛剛做了兩年,申不害才十八歲,韓國便吞滅了鄭國,申不害父子一起成為「舊國賤臣」,罷黜歸家耕田。老父老母憂憤而死,申不害便成為無拘無束的賤民。鬱忿之下,他一把火燒了祖居老屋,憤而離開韓國,到列國遊學去了。近二十年中,申不害遊遍列國,廣讀博覽,自研自修,卻從不拜任何名家為師。五年前他到了齊國的稷下學宮,一個月中與各家名士論戰二十餘場,竟是戰無不勝,聲名頓時鵲起,被稷下士子們稱為「法家怪才」。其所以為怪才,在於申不害研修的法家之學很特別,他自己稱為「術經」。說到底,就是在承認依法治國的基礎上專門研修權術的學問,權術研修的中心,是國君統馭臣下的手段技巧。對「術」的精深鑽研,使申不害成為人人畏懼三分敬而遠之的名士。他寫的兩卷《申子》,士子傳抄求購,國君案頭必備,但就是沒有一個大臣敢舉薦他,沒有一個國君敢於用他。連齊威王田因齊這樣四處求賢的國君,也有意無意的對申不害視而不見。

一氣之下,申不害決然離開稷下學宮,又開始了於名山大川尋訪世外高人的遊歷。

一次,在楚國的神農大山尋訪墨子不遇,卻遇見了從山中出來的百里老人。兩人在松間泉水旁的大石上擺開乾肉醇酒閒談,越談越深,竟是兩晝夜風餐露宿不忍離去。百里老人的高遠散淡,使申不害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新愉悅。申不害的鋒銳無匹,也使老百里感到了勇猛精進的活力。老百里對申不害的求仕受挫做了拆解,說他「殺氣與詭秘皆存,人輒懷畏懼之心」;要一展抱負,便須得「依法為進,以術為用。術,可用不可道」。申不害聽得仰天大笑了半日,深感老百里指點迷津,使他悟到了人事齷齪的關鍵所在,說老百里道出了「術者之術,堪稱天下大術」!說完後一躍而起大笑,「此一去,申不害必當為相也!」便驚雷閃電般的消失了。

有趣的是,兩人在兩天兩夜中始終不知道誰是誰。

百里老人後來在稷下學宮知道了申不害。申不害則依然不知道這高人是誰?

櫟陽城與秦孝公雪夜相逢,百里老人心田裡便油然生出衛鞅和申不害的影子。在他看來,衛鞅是個正才,申不害是個奇謀怪才,兩人若能同到秦國,相得益彰,再有一個兵家名將,安知秦國不會鯤鵬展翅?申不害這次去了魏國,一定也知道了秦國求賢令,也一定會去秦國效力的。

當百里老人尋覓趕到申不害的破屋時,卻冷冷清清空無一人,只有屋角破草蓆旁有一口裝滿竹簡的舊木箱。鄰居告訴老人,先生進宮去了,三天三夜沒回來,聽說要做韓國丞相了。百里老人大為疑惑,便和玄奇在破屋裡耐心等待。

入夜,破屋裡蚊蠅哄嗡,屋外小院子裡倒是明月高照,涼風宜人。老百里爺孫便在小院裡納涼等候。閒適之中,玄奇從緊身腹帶上抽出那支短劍,在月光下端詳撫摩,笑問道:「大父呵,你說那衛鞅到了秦國,他會如何用呢?」老人笑問:「他?他是誰啊?」玄奇嬌嗔道:「爺爺,你知曉的嘛。」老人慈祥詼諧的笑著,「我知曉何事?我甚也不知曉啊。」玄奇生氣的噘起小嘴,「你不說,明日我回總院了,不跟你瞎跑了。」老人哈哈大笑,「好好好,爺爺說。他呀,會重用衛鞅的。」玄奇道:「哪這個申不害呢?」老人笑道:「一樣,也會重用的。」玄奇若有所思的搖搖頭,「未必。這申不害我聽你一說,總覺得有點兒不純不正,味道不對。他是個很純正的人,對異味兒肯定很煩的。」老人大笑道:「孩子氣。為君者有『正』字,哪有個『純』字?何況味道縱然有偏,只要能強國,何能不用?」玄奇卻只是默默搖頭。

這時,一陣大笑遠遠傳來,「誰還想著我申不害?啊。」說話間,一個長大瘦削長鬚長髮的青衣人已經走進破落的大門。

百里老人已經站起,拱手悠然笑道:「諒你也不知曉我是何人?何須問來?」

申不害聞聲驚喜得「啪啪啪」連聲鼓掌,深深一躬笑道:「申不害天下第一糊塗,竟忘記了問高人尊姓大名。我回來罵了自己三天三夜!」

老人不禁大笑——這申不害罵了自己還是不問,既想逍遙灑脫,又想以世俗之禮尊重別人,既想問對方姓名,又想對方自報姓名,當真的有點兒味道不對。可謂術到盡頭反糊塗。一時間老百里無心多想,也知曉申不害藏心不藏話的秉性,徑直問道:「申兄啊,恭賀你要做韓國丞相了。」

申不害又一陣大笑:「哎,高人兄,你何以知曉啊?」

玄奇被這古怪稱呼逗得「噗」的笑出聲來。

老人笑道:「許你做,就許人知。新鄭城裡都傳遍了,何況我呢。」

「這還得多謝高人兄那一番指點啊。我這次面見韓侯,便是言法不言術,果然是一箭中的。哎,高人兄還沒吃飯歇息呢,老說話如何行?來人!」

牆外疾步走進一個小吏,躬身道:「大人何事?」

「即刻整治酒肉來,我要在舊宅款待好友。」

小吏答應一聲,疾步走出。申不害回頭笑道:「高人兄啊,我今日是回來搬這一箱書的,不想得遇高兄。明月清風,我倆再暢飲暢談。」

說話間便將「高人兄」又壓縮為「高兄」,玄奇又被逗得笑出聲來。申不害這才注意到這個俊朗少年,驚訝道:「這位是?高兄僕人?」玄奇學著他口吻笑道:「非也。我乃高人孫兒,此刻便是高孫兒了。」申不害仰天大笑,「高孫兒?好!想不到我申不害遇到了如此睿智少年,竟是片刻間學會了申術。知道麼?這叫『倚愚之術』!」

老百里揶揄笑道:「申兄終究是本色難改。」

申不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,拱手笑道:「慚愧慚愧,我要管住自己不說術,那得清心一夜才能辦到。」又轉過身笑道:「哎,我說高孫兒哪,你拜我為師如何?我申不害沒有拜名師,吃盡了苦頭,你做我的學生,申術便後繼有人了。」

玄奇笑道:「你那申術,不學也會。」

「噫!」申不害一聲驚歎,笑問:「你高孫兒能答上我申術三問?」

「申術請問吧。」玄奇依舊是盈盈笑臉。

「好。何謂倚愚之術?」

「不欲明言,便裝聾作啞,藏於無事,竄端匿疏。」

「噫!」申不害又是一聲驚歎,追問道:「何謂破君之術?」

「一臣專君,群臣皆蔽,言路堵塞,則君自破。若一婦擅夫,眾婦皆亂。」

申不害肅然正色:「何謂君不破之術?」

「明君不破,使其臣如車輪並進,莫得使一人專君;正名而無為,猶鼓不入五音,而為五音之主。此為明君不破之術。」玄奇答完,頗顯頑皮的看著申不害。

申不害愣怔半日,疑惑問道:「你如此年少,何以對我申術如此詳明?」

玄奇一笑,「法為大道,術為小技,收不到高徒的。」

「豈有此理?法無術不行,無術豈能吏治清明?」

百里老人笑道:「申兄不要和小孩子說了,他讀你的《申子》不知幾多遍了。」

申不害恍然大笑,「啊,高孫兒實在已經是我申不害的學生了!」

這時,小吏挑來一擔食盒,將一張大布鋪在地上,擺好酒肉並酒具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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