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 第三節 求賢令應運而出

秦國的滅頂之災竟是慢慢挺了過來,秦孝公稍稍鬆了一口氣。

一連串的事情都發生在幾個月之間。公子卬做了魏國丞相,對「薛國大商猗垣」大開方便之門,非但特許他將購買洛陽王室的老舊兵器,經魏國函谷關運入秦國「高價牟利」;而且將魏國囤積的過時兵器和戰車也全數賣給了「猗垣」,特許他自由處置;只有鑄鐵和生鹽兩項遭到了上將軍龐涓的強烈反對,公子卬只有作罷。當「猗垣」將洛陽和安邑的老舊兵器運送過境後一個月,「猗垣」再次回到了安邑,向公子卬奉上了一批價值連城的珠寶。公子卬十分滿意,又從丞相府撥出兩萬金交給「猗垣」,委託他從陰山草原給魏國購買兩萬匹良馬。進入秋季後,韓國、趙國、楚國、燕國都莫名其妙的發生了大小不同的內亂,一時竟無暇過問六國分秦。齊國本來就不熱衷分秦之戰,加之忙於整頓吏治,竟是明白宣示齊國不再參與攻秦聯軍。上將軍龐涓堅主魏國立即單獨對秦國發動猛攻。可丞相公子卬強烈反對,說秦國已經在櫟陽聚集了全部十萬步騎大軍,上將軍即或戰勝,魏國也是元氣大傷,他國若乘虛來犯,魏國何以防範?魏王原本猶豫不決,被公子卬一席話說得頭上冒汗,終於決定擱置攻秦。上將軍龐涓感憤急切,鬱鬱成疾,竟是臥病在榻一月不起。公子卬覺得自己施展才能的時機到了,便向魏惠王提出著手實施遷都大梁的謀劃。不想此舉正中魏惠王下懷。這個魏王,原本就對創新的享樂人生大有才華且孜孜不倦,立即和公子卬埋頭寢宮,在狐姬的百般照拂下,反覆琢磨大梁王城的建造格局和自己寢宮的新奇構想。之後,公子卬便自任大梁新都的監造特使,開始了規模浩大的新都建造工程。魏惠王巡視大梁的次數也大大頻繁了起來。從此,包括六國分秦在內的其他一切爭雄謀劃,盡皆泥牛入海,沒有了消息。

洛陽王室的援助真是雪中送炭。最主要的是糧食和青鹽,至少支撐了秦國軍隊將近一年的軍糧,避免了即將發生的糧草饑荒。對洛陽和安邑的老舊兵器,秦孝公和左庶長嬴虔商定,由前軍主將車英帶領軍中工匠逐件核查,可用者則留,不可用者全部重新回爐冶煉,再加入洛陽援助的生鐵塊,重新打造新兵器。上大夫甘龍帶領中大夫杜摯,徵調了五千餘名工匠,連同所有的軍中工匠共一萬餘人,整整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,才將堆積如山的老銅斧鉞、只能車戰的笨重矛戟、潮濕變形的桑弓和銹蝕脫落的箭鏃改造完畢,打造出清一色的騎兵長劍五萬把、遠射弩弓三千架、輕便硬弓一萬張、箭鏃十萬枚。這時,從陰山購買良馬的「猗垣」陸續趕著馬群從秦國經過,給秦國一次就留下了五千匹雄駿的戰馬。兩個月之內,左庶長嬴虔從「猗垣」手中「買得」戰馬兩萬匹。魏國丞相公子卬也得到「猗垣」送來的陰山良馬一萬匹和無數的草原寶物,興奮得和「猗垣」痛飲了整整一夜。

櫟陽城大大的忙碌了一陣,到冬日第一場大雪來臨的時候,才稍稍平靜下來。假冒薛國大商猗垣的景監,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裡秘密回到了櫟陽城。秦孝公和左庶長嬴虔隆重的設宴為景監接風。席間,三人說到夏天的危機、魏國的內中腐敗與洛陽王室的衰頹,都是不勝感慨。秦孝公三次向嬴虔和景監敬酒,激情的褒揚了兩人化解秦國滅頂之災的莫大功勞,當場冊封景監為公室內史,以長史公孫賈為輔助,共掌秦國政務典章與機密事務。

嬴虔和景監離開政事堂時,已經是三更天了,大雪依舊紛紛揚揚。秦孝公原本想去看看小妹熒玉,聽她說說幾個月來的秘聞趣事,也看看這個小妹妹磨練得是否精幹了一些。可是,當他在廊下看到漫天大雪寒風呼嘯時,卻是心中一動,回身書房取下長劍,披上黑色斗篷,大步向國府外走去。黑伯早已經做好準備,遠遠跟隨在後面踏雪出宮。

一場好大雪,城中街巷已經是雪陷踝骨了。秦孝公踏雪走向城牆,黑伯便知道君上要去看望甕城中的軍營工匠。櫟陽城中徵調的國人工匠已經在一個月前回家了,只留下部分軍中工匠改製一批難度很大的精鐵兵器。櫟陽城不大,西門甕城更小,進入甕城的馬道也只有一車之寬,裡面卻駐紮了一千多名工匠。秦孝公剛剛走到馬道口,恰遇主管兵器改製的前軍主將車英帶一隊兵士巡視過來。秦孝公詳細詢問了工匠們的防寒和軍食,又走進甕城,逐一查看了一百多頂軍帳,才走出甕城。遠遠跟隨的黑伯注意到君上並沒有原路返回,卻拐進了一條小巷。黑伯猛然醒悟,君上莫非要去看望老石工白駝?

秦孝公剛剛走進巷口丈許,卻突然停步,貼身一家門口的石柱後。這時,黑伯遠遠看見小巷深處一個黑影飛上牆頭,倏忽不見了蹤跡。黑伯久經滄海,並不急於跟進,反而守在巷口不動。秦孝公從隱身處閃出,輕身向前滑行,沒有半點兒踏雪之聲。他來到那家牆下,飛身飄上屋脊,伏身向院中望去,只見庭院正房燈火明亮,窗櫺白布上映出一個長髮長鬚者正在翻動一本大書;窗下伏著一條黑影,顯然正在傾聽窗內動靜。

突然,窗下黑影長身躥起,一柄短劍飛向窗內讀書之人!窗內讀書人的身形未見移動,手中一支大筆微微一擺,便傳出一聲清脆的銅鐵交擊之聲,那支短劍便飛出窗外沒入雪地之中。黑衣人一擊不中,便飛身從院中躍上屋脊,要逃出院子。卻不意秦孝公長身站起,劍鞘平推而出。黑衣人驚呼一聲,一個踉蹌跌入院內雪地。秦孝公又伏身原處不動,想看看主人如何處置刺客。

屋內讀書人聽見聲音,緩緩站起,開門而出。他背著燈光立於廊下台階,秦孝公卻是看不清他的面目。只聽他一陣大笑道:「道不同不相為謀罷了,學派之間,謀殺劫書,豈非貽笑天下?屋頂高士請勿擋駕,讓這位朋友去吧。」

跌坐雪地狼狽不堪的黑衣人深深一躬,飛身上牆,倏忽消失於雪夜之中。

讀書人拱手笑道:「雪夜客來,不勝榮幸。請貴人光臨寒舍一敘了。」屋頂秦孝公像一隻黑色大鷹,悄無聲息的落入院中雪地。廊下讀書人伸手做禮道:「貴客請入內敘談。」秦孝公拱手道:「如此多謝。」便抖抖雪花進入屋內。

屋內不算寬大,卻是溫暖整潔。主人將客人讓進了木牆隔斷的內間。明亮的燈光下,可見這是一間不大的書房。三面竹簡木架,四壁俱白,竟是沒有任何飾物。中間一張本色木案,一隻燃著粗大木炭的紅亮火盆設在長大的木案旁。木案上那本大書剛剛合上,從粗黑程度看,秦孝公知道那是一本抄寫在羊皮上的書,書皮上三個拳頭大的字——鬼谷子!書旁有一支兩尺餘長的大筆,卻是罕見的青銅筆管。若非方才被短劍刺破的窗櫺布洞透進颼颼寒風,這小小書房可真是溫暖如春。秦孝公想不到,書房主人竟是一位白髮白鬚白眉高聳的老人,他身著白麻布衣,高挑瘦削,明亮幽深的目光滲出一種清奇矍鑠的神韻來。秦孝公不禁深深一躬:「雪夜唐突,請前輩鑒諒。」老人笑道:「雪夜客來,擁爐聚談,豈非佳境?公子請坐。」

「大父,方才有事麼?」隨著聲音,一個白衣少女飄然走進書房。

老人笑道:「不速之客造訪,這位公子幫忙請走了。」

白衣少女士子一樣微笑拱手道:「多謝公子救急。」

秦孝公忙拱手回道:「不敢當。前輩原是無事,我卻當作盜賊了。」

老人:「公子,這是老夫孫女,名喚玄奇。孫兒見過公子。」

玄奇再度拱手道:「玄奇見過公子。敢問公子高名上姓?」

孝公正欲開口,似覺不妥,便又打住。正在此時,老人爽朗笑道:「不期而遇俊傑,此乃天賜,何須知名?奇兒上茶。」少女道:「公子稍候。」便在火盆上架起陶罐煮水,同時利落的收拾陶壺陶杯。

孝公恭敬道:「方纔前輩以一支筆,便令強敵知難而退,堪稱世外高人。後生不期得見前輩,幸甚之至。」

「公子卻是謬獎老夫了。老夫得遇公子,大約當是天意也。」

「前輩高人,果真相信天道天意麼?」

「天道玄遠,人道直觀。天道為本,人道為末。玄直本末,自有通關處啊。」

「前輩莫非操道家之學?哪?」孝公目光轉向羊皮大書,老人不禁爽朗大笑。

這時,火盆陶罐中的茶水已經煮沸,玄奇輕柔快捷的將濃釅的茶水斟好兩隻陶碗,分置兩人面前。老人舉碗笑道:「雪夜客來,淡茶做酒,擁爐清談,快哉快哉。」孝公舉杯笑答:「雪夜閒走,得遇高人,快哉快哉。」玄奇卻是一邊補窗戶一邊添加木炭、煮茶斟茶,似乎還在傾聽他們的談話,卻竟是絲毫的不忙不亂。

孝公問道:「前輩夜讀《鬼谷子》,後生揣測不速之客也是為《鬼谷子》而來。敢問前輩,可是鬼穀神生之高足?」

老人點頭微笑,「公子對鬼谷子一門有何高見?」

「當今諸子百家,後生只是略知皮毛。聞聽鬼穀神生深不可測,曾在楚國天門山洞中授徒。他的弟子似乎都很神秘。入世者,後生只聽說了龐涓孫臏。對孫臏知之甚少,不敢妄加評論。然則魏國上將軍龐涓,似乎多有不敢稱道處。鬼谷子究竟治何學問,後生更是一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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