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秦國求賢令 第一節 車英出奇計洮水峽谷大血戰

終於,秦孝公接到了景監派斥候送回的緊急密報——兩個月內六國不會攻秦。

這時,渭水平川的老霖雨纏纏綿綿的下完了,正是太陽剛剛曬乾地皮的時候。他看完密報,打馬出城,沿著櫟水北岸向西飛馳出三十餘里。遍野蔥綠,陽光明媚,秦孝公心中的陰霾也終於淡開了一些。在飛馳的馬背上,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,如何利用這兩個月化險為夷?在弱肉強食的戰國,任何諾言和盟約都是不可靠的。景監說兩個月無事,肯定是費盡了周旋。即或如此,也難保魏國上層在兩個月中不發生其他變化。秦國要消除這次滅國之危,秘密斡旋分化六國固然重要,但這決不是消除危難的根本點。最重要最根本的是,秦國必須抓住斡旋分化所爭取到的短暫時日有所作為,至少徹底解除西陲的後顧之憂,將兩面受敵變為一面防禦。但是,西陲的危險部族還沒有公然發動叛亂,秦軍能先發制人麼?這些部族和山東六國不同,他們在沒有叛亂的時候依舊是秦國臣民,無端進攻即或取勝也是後患無窮。西陲大大小小幾十個部族方國,從此將不再信任秦國從而釀成連綿不斷的騷動叛亂,這是任何一個大國都難以應對的,況且秦國還是積貧積弱的時期。然則若被動等待他們發動叛亂而後擊之,秦國又必然陷入兩面作戰,即或取勝,也必須以東部的丟城失地大血戰為代價。搞得不好,秦國有可能盡失關中,重新被擠回到隴西河谷!無論那個結局,都是秦國所必須避免的。可是,其中的兼顧之策在哪裡呢?不妨派一個幹員到隴西和左庶長嬴虔商議,看有沒有一個盡速解困的好辦法。

太陽偏西時分,秦孝公才走馬回城。

來到國府門前,他正準備下馬,卻聽到一陣隆隆之聲從身後急驟而來。一回頭,只見一隊戰車急沖沖駛來,駕車者竟全是少年兵士!秦孝公感到詫異,櫟陽城的老戰車早就廢棄了,如何竟有如此多的少年兵卒駕戰車上街?正在此時,為首戰車上的一個年輕將佐向後舉手高喊,「停——!」十餘輛戰車便轔轔隆隆的停了下來。秦孝公在街邊大樹旁下馬,想看看這隊戰車究竟在做何軍事?這時只見帶劍小將軍利落的跳下戰車,到中間一輛戰車前俯身察看車輪,又敲又打,竟是一刻未完。秦孝公少年從軍,對戰車頗為熟悉,不禁走到戰車前問:「病車麼?」小將沒有抬頭,「行車聲音不對,還沒找出車病。」秦孝公道:「你起來,我來試試車。」小將抬頭,見一個身穿軟甲外罩斗篷,穩健厚重卻又難辨年齡的將軍站在面前,連忙拱手道:「是,請將軍試車。」

秦孝公熟練的跨上戰車,駕車向前疾馳一段折回,跳下戰車道:「這輛戰車,車軸磨損過甚,行將斷裂,要換新軸。」小將露出欽佩神色,高聲道:「將軍,末將立即更換新軸!」秦孝公問:「這些老舊戰車,你等駕出來何用?」小將肅然正色道:「稟報將軍,秦國兵少力弱,末將想讓這些未上過戰場的新卒學會戰車格殺,萬一危機,這些老舊戰車也可派上戰場!」秦孝公大感欣慰,笑道:「你有此預想,堪稱為將之才。今年多大?竟然是黑鷹劍士了?」秦孝公指著小將胸前的鐵質黑鷹訝然讚歎。這種黑鷹徽記是秦軍對劍術競技中最優秀者的特出標記,極難得到

小將挺身拱手,「末將今年十八歲,十六歲時軍中大校,得到黑鷹劍士的。」

秦孝公驚訝笑道:「十六歲?比我還早一年?名字呢?」

「末將子車英,軍中喚我車英。」

秦孝公心中一動,若有所思:「子車?子車氏?你,你與穆公時的子車氏三雄可有淵源?」

小將稍有沉吟,低聲道:「將軍,穆公子車氏,正是末將先祖。」

剎那之間,秦孝公大為驚喜。子車氏三雄,那是秦穆公時候的三位名將賢臣。穆公將死時昏昧不明,竟下令這三位同胞英雄殉葬,引起老秦人的深刻哀傷,傷逝歌謠傳遍了秦國的田野山村,又傳到東方各國。三賢殉葬,子車氏一族泯滅,秦國也奇怪的就此衰落了。此後百餘年間,秦國竟是沒有名將名臣出現。這是秦國的一段漫漫長夜,也是老秦人耳熟能詳的悲慘故事。作為國君,秦孝公對這段歷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。常常是深夜時分,他會在書房裡低哼著那首深沉憂傷的歌謠,默默著痛徹心脾的反省思索,激勵自己不要重蹈先祖的覆轍。今日,竟然不期遇見子車氏後裔,他胸中頓時奔湧出一股熱流,上前抓住小將的雙手,「車英,會唱那首《黃鳥》麼?」

少年將軍含淚點頭,「將軍,你也會唱《黃鳥》?」

「心祭先賢,我們一起唱吧。」秦孝公也是淚光閃閃。

車英顫聲道:「將軍,這是國府門前,還是別唱《黃鳥》吧。」

秦孝公高聲道:「車英,我就是國君嬴渠梁,唱吧——」

剎那之間,車英雙淚奔流,撲身跪倒,哽咽一聲,「君上——!」這首《黃鳥》,寄託著老秦人對子車氏三雄的深深思念,也隱含著對秦穆公的重重譴責。今日國君要唱《黃鳥》,那是一種何等驚心動魄的預兆啊!年少睿智的將軍如何能對自己家族的苦難無動於衷?一時間他竟是淚如泉湧。這時,戰車上的少年兵卒們也一齊下車跪倒高呼,「君上——!」

秦孝公扶起車英,又對少年兵卒們揮手道:「來,我等唱起《黃鳥》,追念先賢,惕厲自省。」說著,便挽起車英和少年兵卒們,踏著秦人送葬時的沉重步伐,唱起了低沉憂傷的《黃鳥》:

交交黃鳥止於棘

誰從穆公子車奄息

彼蒼者天殲我良人

如可贖兮人百其身

交交黃鳥止於桑

誰從穆公子車仲行

彼蒼者天殲我良人

如可贖兮人百其身

交交黃鳥止於楚

誰從穆公子車鍼虎

彼蒼者天殲我良人

如可贖兮人百其身

——

當秦孝公興奮的拉著車英回到政事堂書房時,已經是黃昏時分了。秦孝公高興的吩咐黑伯安置酒肉,與車英飲酒敘談。黑伯看到國君從未有過的笑臉,也高興得腳步特別輕快。車英含淚敘述了子車氏部族兩千餘口出走隴西的坎坷曲折,秦孝公聽得唏噓涕淚,不勝感慨。想到子車氏一門的根基仍然在隴西,不禁憂心如焚,那裡大戰將起,子車氏一門豈非有滅族之危?他滿面憂急的問道:「車英呵,你對西陲情勢清楚麼?」車英點頭道:「大體曉得。」秦孝公道:「隴西已成危邦險地,子車氏族長曉得麼?」車英搖頭道:「族中不曉得,然我軍必能戰而勝之,君上無須多慮。」秦孝公沉重的嘆息一聲,便將秦國目下面臨的危境和隴西的左右為難,一一說給了面前這位睿智英俊的年輕人,最後正色道:「車英呵,你帶我一道手令,迅疾趕往隴西,我命左庶長嬴虔給你三千鐵騎,將子車氏全族最快的秘密轉移到陳倉一帶。子車氏不能覆沒啊。」

車英卻是沉吟未答,有頃抬頭道:「君上,大軍秘密開進隴西,本為對叛亂出其不意的痛擊。若以大隊人馬遷移族人,必使叛亂部族警覺。車英以為,還當以國難為重,平亂為先。」

秦孝公不禁感慨中來——僅此寥寥數語,就顯出了子車氏的大義本色!他對面前這個論年齡尚未加冕的少年竟有如此冷靜的膽識,感到由衷的讚歎,點頭沉吟道:「車英,你說得甚好。然則,秦國如何能坐視子車氏再遭大難?」

「君上,末將有一計,可誘使叛亂早發,不知可行否?」

「好啊,快說!我正犯難呢。」秦孝公大為興奮。

「君上派一幹員,假扮為魏國使臣,試探隴西部族,若其當真做好了叛亂準備,可約定將叛亂發兵的日期提前。屆時我五萬鐵騎埋伏在東進必經的要道峽谷,一鼓聚殲之。」

「啪!」的一聲大響,秦孝公拍案而起道:「好!真奇思妙想!」他禁不住大笑一陣,竟是聲震屋宇。大笑有頃,秦孝公回頭道:「車英,今日不期遇你,上天之意啊。我就派你去做這件大事,如何?」

車英起身,肅然拱手,「末將決然不辱使命!」

秦孝公慨然笑道:「車英,自今日起,你就是左庶長嬴虔的前軍主將!」

「謹遵君命!」車英英姿勃發,卻無絲毫的浮躁氣息。

「車英呵,你還得跟我去見見太后,他老人家要知道你是子車氏後代,不知該多高興呢。」

「君上,方今國家生死存亡之際,我想星夜奔赴隴西。戰場歸來,車英當對君上與太后報捷。」車英兩眼閃著熒熒淚光。

「你欲今夜西行?」秦孝公感到驚訝。

「君上,既出奇計,便當兵貴神速。車英早到一日,我軍便添勝算一份。」

秦孝公感慨萬千,拍拍車英肩膀道:「好將軍哪。這樣,我們即刻準備。黑伯,傳諭櫟陽令子岸,即刻調鐵騎五十,到國府門前等候。」

「是!」黑伯疾步走出政事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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