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安邑風雲 第四節 安邑王街的神秘商人

安邑有一條街很是特別,處在王宮的最後面。說它是條街吧,又在王宮的老紅牆之內。說它是王宮吧,卻是車馬如流而沒有任何護衛甲士。這便是安邑城最特殊的王城街,也就是魏文侯最早建造的宮殿區域。魏武侯時,這片老宮殿區還用作國府各種官署。魏惠王的新王宮落成後,官署遷走,這兩層舊宮殿便閒置起來。後來在主管王室事務的官宰謀劃下,魏惠王將這片最老的宮室區域分賜給了王族大臣和王族近支的後裔,這裡便成了王族貴胄們集中居住的地方。經過一番合乎時宜的改造,幾年之間這裡變成錦繡豪闊的一條長街,安邑人稱為「王街」。

這條街的最特別處是高車駟馬川流不息,鮮有車馬冷落的時日。且不說王族貴胄們人多有車輛,便是天下諸侯特使和魏國官員們到這裡來拜訪的車輛,就已經是往來如梭了。如果說洞香春所在的天街是魏國的文華之地,那麼這條王街便是魏國的陰謀淵藪。魏國雖然經過了大變法,但在王族權力上卻沒有任何觸動,依舊和老晉國時代沒有多大差別,和同時代的其他戰國與中小諸侯更沒有什麼差別。這些王族貴胄表面上很少出任國家重臣,更沒有顯赫的功業可言,但他們的權力伸展卻是大得驚人。一來他們依然有自己相對獨立的世襲封地,雖然這種封地只能收繳賦稅而不能治民建軍,但畢竟使他們有了雄厚穩定的財富基礎。二來他們在宮廷盤根錯節,滲透力極強,對國君的牽制與影響很大。三來他們有高貴的身份,卻沒有實際執掌的官署權力,好像一個清流階層。這使得他們伸縮自如,既能對任何掌權做事的重臣尋隙發動攻擊,又決不會因為沒有權力而受到輕視或罷官黜職,更不會有問斬殺頭的威脅。對這樣一個王族階層,任何官員都必須將它劃進自己所必須計較的勢力結構。同樣,任何外國特使秘使想要達到比較艱難的目標,也必須到這裡投送財富尋求變化。魏國是最強大的戰國,其內政外交的些微變化都會波及列國。所以,這條王街事實上便是天下聞名的陰謀交易之地。

目下,一輛六尺車蓋的華貴軺車正擠在車流中向王街深處而來。

夜幕已經降臨,王街雖然沒有商家店舖,街邊風燈卻是二十步一盞,照得川流車馬一片燦爛。隨著華車一輛輛流進兩邊府邸,王街漸漸到了盡頭,車流也漸漸疏落起來。最後,便只有這輛六尺車蓋的軺車了。

王街最深處,住著公子魏卬,確切的說,應該是王子魏卬。戰國時,只有對諸侯國國君的子弟,也就是「公」或「侯」的子弟才能稱「公子」。大約秦漢之後,「公子」才與他的實際身份脫離而僅僅成了一種普遍的尊稱。公子卬是魏武侯的庶出子、魏惠王的同父異母弟。就現下官職說,公子卬是白身。然而就實際影響力說,那可是一言九鼎。凡魏國官吏名士,都對公子卬的權力地位非常清楚,對他的為人做派更是心中有數。

六尺車蓋的華麗軺車在大門前剛一停穩,便有一個白髮紅衣的老者碎步走來迎接。這是府中總管,魏國人稱為家老。老人笑意殷殷拱手道:「敢問先生,可是薛國貴客否?」華車的主人已經下車,卻是一位面色黧黑氣度高貴的年輕人,身後跟著的一個僕人也是面白如玉,俊秀英武。客人向總管老人拱手道:「家老安好。在下正是薛國猗垣。」家老道:「公子已在府中等候多時,先生請。」猗垣從容笑道:「家老呵,我猗氏老族有個講究,首次遇家老必得送一件薄禮,叫一路通吉。不成敬意,請家老笑納。」說話間身後俊僕已將一個精緻的小木匣捧到家老面前。家老一看木匣四邊包金,便知裡面決然是名貴珠寶,驚喜得深深一躬,「先生大富大貴,小老兒三生有幸了。」懷抱木匣忙不迭道:「先生請。」

猗垣笑道:「在下有件小事相煩,不知家老肯賞方便否?」

「先生有事但講,小老兒在公子府尚算通達。」

「在下有一愛妾,心慕公子夫人已久,託在下為夫人帶來一件禮物。因在下行程匆匆,未必有幸一睹夫人風采。相煩家老代在下轉送夫人,在下他日再專程攜小妾拜見夫人。不知可否?」一席話溫文爾雅,給人好事卻像求人一般,教人好生受用。

家老臉泛紅光,抱匣拱手道:「能代先生為夫人效勞,小老兒深為榮幸。」

猗垣從俊僕手中接過一個在風燈下發著幽幽綠光的玉匣,雙手捧起,「家老,這是西域雪山之國的一件貂裘,消融大雪於三尺之外。匣內尚有小妾一柬,請轉送夫人。」

家老畢恭畢敬道:「先生真乃大雅之士,小老兒即刻去見夫人。」又回身高聲道:「典門何在?」一個將領模樣的守門將官跑步而來。家老肅然吩咐:「領先生去見公子,對公子說夫人喚我有事,即刻就來。」

典門將官一聲答應,謙恭的領著主僕二人向正廳而來。

公子卬正在廳中欣賞一口名劍。在劍架上看來,這把劍的劍鞘銅銹斑駁,劍身長二尺許,顯然是一口名貴古劍。凡在廳中等候貴客時,公子卬都在賞玩這口名劍。在他看來,府中所有珍寶的價值都不如這一口名劍。戰國兵爭時期,擁有一口名劍非但是身價地位倍增,且其實用價值更是異乎尋常。現下他其所以在這裡耐心等候,是因為叔父公子梁向他竭力推薦拉了一個薛國鉅賈,說這位商人如何有古人之風、如何有名士情懷、如何擁有天下罕見的珍寶且性格又如何豪俠,說這位商人就常住洞香春最有名的雅室,已經成為名士官員們爭相結識的人物等等一大串。公子卬本來生性好奇,聽叔父公子梁這麼一番繪聲繪色的介紹,不禁想見見這個神秘的大商人。公子梁慨然為他相約,說定今晚來訪。如何掌燈已有三刻,客人還未到來?當然,最大的可能是王街塞車,否則見他公子卬的客人是不敢在酉時首刻之後到來的。說起來,王街這車流真是教人無可奈何,看來還得和魏王提說一番,最好是將老紅牆拆掉,將王街再加寬三丈,否則還真不方便。

這時典門將官走進了進來,「稟報公子,齊國先生猗垣到。」

「家老人呢?」公子卬隱隱不悅。

「稟公子,夫人喚家老有事,家老特命末將先行領引先生,說他片刻即來。」

公子卬本想到廳門迎接,想想未動,揮揮手道:「去請先生進來吧。」典門出得正廳,恭恭敬敬的將客人領入,悄悄退了出去。

「在下薛國猗垣,久聞公子賢明高義,特來拜望。」

公子卬眼前一亮!面前這個黧黑的年輕人一領大紅金絲斗篷,一頂六寸高的墨玉冠,英挺威武,氣度不凡,就連他身後的僕人也是丰神俊朗明目流盼。公子卬不禁暗暗稱奇,商人中竟有如此人物?心思轉動間拱手笑道:「魏卬不敢當先生高辭,先生請入座敘談。」這時家老輕步進入正廳,公子卬吩咐:「給先生上茶。」

猗垣在東側的客位坐定,俊僕肅然立在他的身後。家老捧來茶器,俯身操作時向客人遞過去一個興奮的眼神。華貴的客人會意的笑了笑。

公子卬在主位坐定,舉起茶盅道:「先生請。」

猗垣恭敬的舉起茶盅,「吳茶名貴,多謝公子。」微呷一口,品味得很是雅緻。

「先生識得吳茶名貴,也算經多見廣了。」公子卬沒有忘記對方只是個商人,很是矜持。

「在下別無所長,唯對天下名器略知一二,公子見笑了。」

「噢?」公子卬微笑道:「聽安邑傳聞,言先生為商道奇人,多有才具。我有一口古劍,安邑竟是無人識得,先生若能論定,也算得名器方家了。家老,拿古劍過來。」

猗垣擺擺手道:「不用。賞劍在架,方顯其神韻的。」說話間起身離座走到劍架前端詳沉吟有頃,笑道:「公子這口古劍,端的天下名器,價值不菲。」但凡品評劍器,通常總是持劍在手先看劍鞘形制,再拔劍出鞘觀察劍身。偏這位貴公子般的商人卻只是站在劍架前端詳,絲毫沒有取劍在手的意思。

公子卬心中頗有不悅,覺得這個商人未免託大,便走過來淡淡笑道:「先生好眼力嘛,相劍堪比薛燭了。」薛燭是春秋末期越國聞名的相劍大師。越王勾踐滅吳稱霸後,尋覓搜求天下名劍十二口,請來薛燭評定真偽等次。十二名劍並列與大廳劍架,薛燭一路走過,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後來鑄劍師仿製。經越國鑄劍師開劍公議,證實薛燭所言無差。一時間,薛燭相劍名聞天下,稱為劍器神相。公子卬這樣比,顯然是在嘲諷這位商人班門弄斧。

猗垣卻似渾然不覺,再度端詳,還是沒有動一動劍身,凝思有頃道:「此劍當是工布古劍,劍身之曲紋有如大河奔湧,連綿不絕。劍身當長二尺二三寸,連帶劍格,長約三尺。」

「噢?先生如何得知此劍紋狀?」公子卬大是驚訝。

「公子,在下祖上極喜收藏古劍名器與兵器圖籍,這是在下從書中學來的。以實說,在下還沒見過這工布劍。」猗垣謙恭豁達的笑答。

公子卬開始對這個商人刮目相看了,他拱手做禮道:「以先生眼光,這口古劍在當世名器中價值若何?」

「工布劍自然是名劍極品。尋常人看來,自當是價值連城了。」

「先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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