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第五節

搭營團地鐵東西線在浦安站下車,沿葛西橋通朝東京方向折返,走上一小段,在舊江戶川這個地方左轉,一幢接近正方形的白色建築矗立在小路上,門柱上寫著公司名稱「SH油脂」。沒看到警衛,笹垣直接進了大門。

穿過卡車並排停放的停車場,一進建築物,右邊便是小小的接待台。一名四十歲左右的女人正在寫東西。她抬頭看到笸垣,驚訝地皺起眉頭。

笹垣出示名片,表示想見筱冢一成。看過名片,那人的表情並沒有緩和下來,沒有頭銜的名片似乎無法打消人的戒心。「你和董事有約嗎?」她問。

「董事?」

「對,筱冢一成是我們的董事。」

「哦……有,我來之前和他通過電話。」

「請稍等。」

女人拿起身旁的電話,撥內線到筱冢的辦公室。說了幾句,她邊放下聽筒邊看著笹垣:「他要你直接進辦公室。」

「啊。請問,辦公室怎麼走?」

「三樓。」說完,她又低頭寫東西。是在寫賀年卡的收件人住址。從一旁攤開的通訊簿看來,是她私人的東西,賀年片顯然不是以公司名義寄出的。

「請問三樓的什麼地方?」

聽到笹垣這麼問,她露出老大不耐煩的表情,用簽字筆指了指他後方。「搭裡面那部電梯到三樓,沿著走廊走,門上就掛著董事辦公室的牌子。」

「哦,謝謝。」笹垣低頭道謝。她早已埋頭做自己的事了。

笹垣照指示來到三樓,便明白她為什麼懶得說明。這裡的空間配置很簡單,就是一道口字形的走廊,所有房間都面向走廊並排。笹垣邊走邊看門上的標示,在第一個轉角後,寫著「董事辦公室」的牌子便出現了。笹垣敲了敲門。

裡面傳來「請進」,笹垣推開門。筱冢一成從窗前的位子站起來。他穿著棕色雙排扣西服。

「您好,好久不見了。」一成滿面笑容地招呼笹垣。

「好久不見,近況可好?」

「好歹還活著。」

辦公室中央是一組沙發。一成請笹垣在雙人沙發上坐下,自己則坐在單人扶手椅上。

「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啊?」一成問道。

「去年九月,在筱冢藥品的會客室。」

「是啊,」一成點頭,「已經過了一年多。時間過得真快啊。」

這段期間,笹垣與一成都以電話聯絡,沒有碰面。

「這次我也是先致電筱冢藥品,他們告訴我,你被調到這裡來了。」

「嗯,是啊,從今年九月開始。」一成稍稍垂下眼睛,似乎欲言又止。

「聽到你當上董事,嚇了我一跳。真是高升啊!才這麼年輕,真了不起!」笹垣驚嘆道。

一成抬起頭,微微苦笑。「您這麼認為嗎?」

「是啊,難道不是?」

一成一語不發地站起來,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謠「送兩杯咖啡進來。嗯,馬上。」他放下聽筒,站著說:「上次我在電話里提過,我堂兄康晴終於結婚了。」

「十月十日,體育節,」笹垣點點頭,「婚禮想必非常盛大豪華吧?」

「不,很低調。他們在教堂舉行婚禮後,在東京都內的酒店宴客,只有至親出席。據說因為雙方都是再婚,不想太招搖,更何況我堂兄還有兒女。」

「筱冢先生也出席了吧?」

「是啊,親戚嘛。但是,」他再度在椅子上坐下,嘆了口氣後接著說,「他們兩個大概不太想邀請我。」

「你說你直到婚禮之前都持反對態度?」

「是啊。」一成說著點點頭,注視著笹垣,眼裡充滿認真與迫切的神情。

笹垣一直到今年春天都與筱冢一成保持密切聯繫。一成尋求找出唐澤雪穗真面目的線索,笹垣則想設法找出桐原亮司。然而,雙方都無法得到關鍵性線索。其間,筱冢康晴與唐澤雪穗訂了婚。

「難得結識了笹垣先生,到最後卻仍然無法查出她的底細,也無法讓我堂兄看清真相。」

「也難怪,她就是以這種方式騙過了無數男人。」笹垣接著說,「我也是其中之一。」

「十九年了……對嗎?」

「是啊,十九年。」笹垣拿出香煙,「可以嗎?」

「可以可以,請。」一成將玻璃煙灰缸放在笸垣面前,「笹垣先生,我以前在電話里也懇求過您好幾次,您今天願意將這長達十九年的故事,將這一切告訴我嗎?」

「啊,當然。我今天可說是專程為此而來。」笹垣把煙點著。這時,敲門聲響起。

「正好,咖啡送來了。」一成站起身來。

喝著咖啡,笹垣開始述說。從那棟半途停建的廢棄大樓里發現屍體開始,嫌疑人一個換過一個,直到最後被專案組視為重點人物的寺崎忠夫死於車禍,使調查宣告結束的這段過程,時而詳細、時而簡要地加以說明。筱冢一成起初還拿著咖啡杯,聽到一半便放在桌上,雙手抱胸,專心聆聽。當西本雪穗的名字出現時,他才將蹺著的腳換邊,做了個深呼吸。

「這就是當鋪老闆命案的概況。」笹垣喝了咖啡,只剩餘溫了。

「就這樣成為懸案了嗎?」

「並沒有一下子就被當作懸案,但是新的證詞、線索越來越少,所以有遲早會成為懸案的氣氛。」

「可是,笹垣先生並沒有放棄。」

「不,老實說,我也放棄了一半。」放下咖啡杯,笸垣又繼續述說。

笹垣是在寺崎忠夫車禍死亡後大約一個月才發現那則記錄的。專案組未查獲足以證明寺崎為兇手的物證,也沒發現其他嫌疑人,這種狀態持續下來,專案組內部充斥著一股倦怠感,小組本身也即將解散。石油危機使得整個社會充滿一股殺伐之氣,搶劫、縱火、綁架等暴力事件陸續發生。不能為一件兇殺案無限期地投注眾多人力,這或許是大阪府警高層真正的想法吧。而且,真兇可能已經死了。

笹垣本人也產生打退堂鼓的想法。在此之前,他曾經手三件懸案,這些後來成為懸案的案子,往往有一種獨特的氣質。有些是一切都如墜雲里霧中,令人無從著手,但比起這類案子,一些乍看之下認為可以迅速緝兇,最後卻以懸案告終的例子反而更多。當時的當鋪命案,便具有這種不祥的味道。

笹垣在那時重新審視以前的所有調查報告,其實只是一時興起。因為除此之外,此案已別無他事可做。他以近乎瀏覽的形式翻看為數眾多的調查報告。資料多並不代表線索多,反而可以說因為調查始終沒有焦點,使得毫無意義的報告一味地增加。

笹垣翻閱文件的手,在看到記錄發現屍體的男孩的調查報告時停了下來。男孩叫菊池道廣,九歲。男孩首先告訴上小學五年級的哥哥,哥哥在確認屍體後,告訴了母親。報警的實際上是兩兄弟的母親知子,因此那份調查報告是根據菊池母子的話整理出來的。

報告記載了發現屍體的經過,內容已為笹垣熟知:正當男童們在大樓的通風管內移動,玩著他們稱為「時光隧道」的遊戲時,道廣和同伴走失,在通風管內盲目亂闖,來到那個房間,發現一名男子倒在那裡。他覺得奇怪,仔細一看,男子身上還流著血,這時他才發現男子好像已經死了。他知道應該要通知其他人,便急著想離開現場。

問題是接下來的記錄。報告是這麼寫的:「男孩非常害怕,想儘速離開,門卻為廢棄物、磚塊阻擋,難以開啟。男孩設法開門來到室外,尋找朋友,卻沒有找到,便匆忙回家。」

看到這裡,笹垣覺得奇怪。他對「為廢棄物、磚塊阻擋」這個部分產生了疑問。

他回想起現場的門,那是向內開啟的。菊池道廣的敘述指出「難以開啟」,那麼這些「廢棄物、磚塊」應該是放在會妨礙門開關的位置。那是兇手刻意放置的嗎?為了延遲屍體被發現的時間,故意在門的內側放置障礙物嗎?

不可能。開了門來到外面,又如何在門後放置障礙物?那麼,該男孩的描述該怎麼解釋?

笹垣立刻進行確認。這份報告上的「詢問人」那一欄填的是西布施警察局小坂警部補。

小坂對這一部分記憶猶新,但解釋得並不清楚。「哦,那件事啊,是有點模糊。」小坂皺著眉說,「他不太記得了,他要開門的時候,很多東西擋在腳邊,但他不確定是門完全沒法打開,還是可以打開到讓人通過的程度。也難怪,那時他一定受到了很大的驚嚇。」

「既然兇手都能通過,門至少可以開關吧。」小坂補充道。

笹垣也把這部分鑒定報告找出來看,但遺憾的是就門與「廢棄物、磚塊」的相關位置並未詳細記載,原因是菊池道廣移動過那些東西,破壞了原本的樣貌。

於是,笹垣放棄這方面的調查。因為他和小坂警部補一樣,相信兇手應該是從那扇門離開的。而除他以外,沒有任何調查人員對此有所懷疑。

笹垣大約在一年後才又想起這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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