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第二節

投影儀的燈光從下方斜照著講解人的側臉。講解人是國際業務部的男職員,不到三十五歲,頭銜是主任。

「……所以,在高血脂症治療用藥『美巴隆』方面,已確定獲得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的製造許可。因此,正如各位手邊的資料,我們正考慮在美國市場銷售。」講解人口氣有點生硬地說著,挺直了背脊,眼睛掃視會議室,還舔了舔嘴唇。這一幕都被筱冢一成看在眼裡。

筱冢藥品東京總公司二。一會議室正在舉行會議,討論新藥品如何打開國際市場。與會者共有十七人,幾乎都是營業總部的人,開發部長與生產技術部長也在其中。與會人士中,職位最高的是常務董事筱冢康晴。四十五歲的常務董事坐在排列成∩形會議桌中央,用足以穿透別人的眼神看著講解人,咄咄逼人的氣勢似乎是想告訴大家,他一個字都不會錯過。一成等人認為他有點過了,但這也許是無可奈何的。公司的人背地裡說他是靠父親蔭庇才坐上常務董事的位子,這一點他本人不可能不知道,而在這種場合打一個哈欠的危險性,他也十分清楚。

康晴慢條斯理地開口:「與史洛托邁亞公司的對外授權簽約日期,比上次會議報告提出的晚了兩周。這是怎麼回事?」他從資料里抬起頭來,看著講解人,金屬框眼鏡的鏡片發出閃光。

「我們花了一點時間確認出口的形態。」回答的不是發表人,而是坐在前面的小個子男子,聲音有點走調。

「不是要以粉末原料的形態出口嗎?跟出口到歐洲一樣。」

「是的,不過雙方在如何處理粉末原料方面,看法有些不同。」

「我怎麼沒聽說?相關報告呈給我了嗎?」康晴打開檔案。像他這樣帶檔案來開會的董事很少,事實上,就一成所知,只有康晴一人。

小個子男子焦急地與鄰座的人及發表人低聲交談後,面向常務董事:「我們馬上將相關資料呈上。」

「哦,以最快速度送來。」康晴的視線回到檔案上,「『美巴隆』這方面我了解了,但是抗生素和糖尿病治療用藥方面進展如何?在美國的上市申請手續應該完成了吧?」

這一點由講解人作答:「抗生素『瓦南』與糖尿病治療用藥『古科斯』,兩者目前都進行到人體試驗階段。下月初,報告便會送到。」

「嗯,最好儘可能加快速度。其他公司莫不積極開發新葯,設法增加海外市場銷售收入。」

「是。」包括講解人在內有好幾個人點頭。

歷經一個半小時的會議結束了。一成整理東西時,康晴走過來,在一成耳邊說:「等一下可以到我辦公室來一下嗎?我有話跟你說。」

「啊……是。」一成小聲回答。

康晴隨即離開。雖然他們是堂兄弟,但雙方的父親嚴格規定他們不得在公司內私下交談。

一成先回到他在企劃部的座位,他的頭銜是副部長。這個部門原本沒有副部長這個職位,是專門為他設立的。截至去年,一成已經待過營業總部、會計部、人事部等部門。於各個部門歷練後分派至企劃部,是筱冢家男子的標準進程。就一成而言,比起目前監督各單位的這個職位,他寧願與其他年輕職員一樣從事實務方面的工作。事實上,他也曾向父親叔伯表明過意願。然而,進公司一年後,他明白既然繼承了筱冢家的血統,那是不可能的。為了讓複雜的系統順利發揮功能,對於上司來說,手下不能是不好使喚的齒輪。

一成的辦公桌旁設置了一個黑板式的公告欄,用來交代去處。他把欄內的二O一會議室改成常務董事室,方才離開企劃部。

他敲了敲門,聽到低沉的嗓音回答「進來」。一成打開門,康晴正坐在書桌前看書。

「哦,不好意思,還要你特地過來。」康晴抬頭說。

「哪裡。」說著,一成環顧室內。這是為了確認有沒有其他人。說是常務董事室,但只有書桌、書架和簡單的客用桌椅,絕對說不上寬敞。

康晴得意地笑了。「剛才,國際業務部的人很緊張吧。他們一定沒想到,我竟然連授權簽約的日期都記得。」

「一定是的。」

「這麼重大的事竟然不向我這個主管報告,他們膽子也真大。」

「經過這件事,他們應該也知道不能不把常務董事放在眼裡了。」

「但願如此。不過,這都多虧了你。一成,謝了。」

「哪裡,這不算什麼。」一成苦笑著搖搖手。

授權簽約日期更動一事,的確是一成告訴康晴的。一成是從隸屬於國際業務部、同一時期進入公司的同事那裡問出來的。像這樣偶爾將各部門的小情報告訴康晴,也是他的工作之一。這不是什麼愉快的工作,但現任社長、康晴的父親要一成做年輕常務董事的助手。

「那麼,請問有什麼吩咐?」一成問。

康晴皺起眉頭。「不是跟你說過,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,不要那麼見外嗎?再說,我要跟你說的也不是工作,是私事。」

一成有不好的預感,不由得握緊了右拳。

「好了,你先坐下。」康晴一邊站起來,一邊要一成在沙發上坐下。即使如此,一成還是等康晴在沙發上就座,方才坐下。

「其實,我是在看這個。」康晴把一本書放在茶几上,封面印著「婚喪喜慶入門」的字樣。

「有什麼喜事嗎?」

「有就好了,正好相反。」

「那是喪事了,哪一位亡故了?」

「不是,還沒有,只是有可能。」

「是哪一位?如果方便告訴我……」

「如果你能保密,是沒什麼不方便的,是她母親。」

「她?」明知用不著問,一成還是向康晴確認。

「雪穗小姐。」康晴有幾分難為情,但語氣很是明確。

果然,一成想,他一點都不意外。

「她母親哪裡不舒服?」

「昨天,她跟我聯繫,說她母親倒在大阪的家裡。」

「倒在家裡?」

「蛛網膜出血。她好像是昨天早上接到電話的。學茶道的學生去她家跟她母親商量茶會的事,競發現她母親倒在院子里。」

一成知道唐澤雪穗的母親在大阪獨居。「這麼說,現在人在醫院?」

「好像馬上就送過去了,雪穗小姐是在醫院打電話給我的。」

「哦。那麼,情況如何?」一成雖發問,卻也知道這是個沒有意義的問題。如果能順利康復,康晴就不會看什麼《婚喪喜慶入門》了。

果然,康晴輕輕搖頭。「剛才我跟她聯繫,聽說意識一直沒有恢複,醫生的說法也不怎麼樂觀。她在電話里說,可能很危險。很少聽她說起話來這麼柔弱。」

「她母親今年高壽?」

「嗯,記得她以前提過大概七十了吧,你也知道她不是親生女兒,年齡差距很大。」

一成點點頭。

「那麼,為什麼是常務董事在看這個呢?」一成看著桌上的《婚喪喜慶入門》問。

「別叫我常務董事,至少在談這件事的時候別這樣叫。」康晴露出不勝其煩的表情。

「堂兄應該不必為她母親的葬禮操心吧?」

「你的意思是說,人都還沒死,現在想到葬禮太性急了嗎?」

一成搖搖頭:「我的意思是,這不是堂兄該做的事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我知道堂兄向她求婚了,可她還沒有答應,對吧?換句話說,在目前這個階段,怎麼說呢……」一成想著修辭,最後還是照原本想到的說了出來,「她還是與我們無關的外人。引人注目的筱冢藥品常務董事為了這樣一個人的母親過世忙著張羅,怕有微詞。」

聽到「無關的外人」這個說法,康晴整個人往後一仰,看著天花板,無聲地笑了。然後他將笑臉轉向一成。「聽你這麼一說,還真嚇了我一跳。的確,她並沒有給我肯定的答覆,但也沒有給我否定的答覆。如果沒有希望,她早就拒絕了。」

「如果有那個意思,早就已經答覆了,我說的是正面的答覆。」

康晴搖搖頭,手也跟著揮動。「那是因為你還年輕,也沒結過婚,才會這麼想。我跟她一樣,都結過婚。像我們這種人,如果有機會再次組織家庭,怎麼可能不慎重?尤其是她,她跟她前夫並不是死別。」

「這我知道。」

「最好的證明就是,」康晴豎起食指,「自己的母親病危,會通知一個無關的外人嗎?我倒是認為,她在心酸難過的時候找上我,也算是一種答覆。」

難怪剛才他心情這麼好,一成這才恍然大悟。

「更何況,當朋友遇到困難時伸出援手,這也是人之常情吧。這不僅是一個社會常識,也是做人的道理。」

「她遇到困難了嗎?她是因為不知如何是好,才打電話給堂兄嗎?」

「當然,堅強的她並不是找我哭訴,也不是向我求助,只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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