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第三節

教語文的女老師目光只在課本與黑板之間來回。她在機械地上課的同時,似乎一心祈禱這地獄般的四十五分鐘早點過去。她從不叫學生朗讀課本,也不點學生回答問題。

大江初中三年級八班的教室內分成前後兩個集團。多少還有點心想上課的人坐在教室的前半部,完全不想上課的人利用教室後半部的空間為所欲為。有人玩撲克和花紙牌,有人大聲聊天,有人睡覺,五花八門。

老師們曾經訓斥這些妨礙上課的學生,但隨著時間流逝,他們便什麼都不再說了。當然,原因在於老師深受其害。某位英文老師沒收了學生上課時看的漫畫,打學生的腦袋訓誡,結果幾天後遭人襲擊,斷了兩根肋骨。

這肯定是報復,但受到訓斥的學生有不在場證明。還有一位年輕的數學女老師,看到一整排黑板粉筆槽里擺的東西後嚇得驚聲尖叫。粉筆槽里擺的是內含精液的保險套。在那之前不久,她說過一些批評不良學生的話。身懷六甲的她差點因為過度驚嚇而流產。發生這件事後,她立刻辦理停薪留職。大家都認為,在這屆初三生畢業之前,她應該不會回來任教。

秋吉雄一坐在教室正中央的位置。在那裡,他想上課時就能上課,也能夠輕易加入妨礙的一方。他很喜歡這個可以視心情轉換立場、有如牆頭草般的位置。

牟田俊之進來的時候,語文課已經上了將近一半。他用力打開門,絲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,大搖大擺地走向自己的座位——靠窗的最後一個。女老師似乎想說什麼,目光追隨著他,但看到他在椅子上坐下,還是繼續上課。

牟田把兩腳蹺在桌子上,從書包里拿出色情雜誌。「喂!牟田,你可別在這裡打炮啊。」一個男生說。牟田那張猙獰醜陋的臉上露出了陰森的笑容。

語文課一結束,雄一便從書包里拿出一個大信封,走近牟田。牟田兩手插在口袋裡,盤腿坐在桌上。他背對著雄一,雄一看不見他的表情。但是,從他同伴的笑臉推測,他的心情應該不錯。他們正在聊最近流行的電子遊戲,他聽到「打磚塊」這個詞。他們今天大概又打算溜出學校,直奔電子遊樂場吧。

牟田對面的男生看到了雄一,隨著他的目光,牟田回過頭。剃掉的眉根青青的,坑坑窪窪的臉上有兩處凹陷的深處,是一雙小而銳利的眼睛。

「這個。」說著,雄一把信封遞出去。

「什麼東西?」牟田問,聲音很低沉,氣息里夾雜著煙味。

「昨天我去清華拍的。」

牟田似乎明白了,戒備的神色從臉上退去。他一把搶走雄一手上的信封,看了看裡面。

信封里裝的是唐澤雪穗的照片,今天早上天還沒亮,雄一就起床沖洗的自信之作。雖然是黑白照,但拍出來的東西能夠看出肌膚和頭髮的顏色。

牟田以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看著照片,旋又抬頭看雄一,臉頰擠出一個讓人發毛的笑容。「拍得不錯。」

「不錯吧?費了我好大一番心血。」看到顧客滿意的樣子,雄一鬆了口氣。

「不過也太少了吧,只有三張?」

「我只先帶你可能會喜歡的來。」

「還有幾張?」

「還不錯的有五六張。」

「很好,明天全部帶來。」說著,牟田把信封放在身邊,沒有要還雄一的意思。

「一張三百,三張是九百。」雄一指著信封說。

牟田皺著眉頭,輕蔑地瞪著雄一,右眼下的傷疤顯得更為兇悍。「錢等照片全部拿到再給,這樣你沒話說了吧?」他的口氣充滿威脅意味。雄一當然沒話說。只說句「好」,便欲離去。

牟田卻叫住了他:「秋吉,你知道藤村都子嗎?」

「藤村?」雄一搖搖頭,「不認識。」

「也是清華三年級的,跟唐澤不同班。」

「我不知道這個人。」雄一再度搖頭。

「你去幫我拍她的照片,我出同樣的價錢。」

「可我不認識她。」

「小提琴。」

「小提琴?」

「她放學後都會在音樂教室拉小提琴,看了就知道。」

「音樂教室裡面看得到嗎?」

「你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。」說著,牟田一副交代完畢的樣子,把臉轉向同伴。

雄一知道這時候再多嘴會讓牟田發怒,默默地離開了。

牟田從上學期開始注意清華女子學園初中部的女生,那所學校的女生以家境好、氣質佳聞名。看來他們那些不良分子正流行追清華的女生,只不過到底有沒有人如願以償,就不得而知了。

拍攝他們中意女生的照片,是雄一向牟田提議的,因為雄一聽說他們想要那些女生的照片。雄一有他的原因,因為零用錢不足以讓他繼續攝影這個興趣。

牟田一開始要他拍唐澤雪穗。雄一感覺牟田真的很喜歡雪穗,證據是即使照片拍得有點瑕疵,他也照單全收。正因如此,當他提出藤村都子這個名字的時候,雄一有點意外。也許是因為唐澤雪穗實在太高不可攀,所以轉移了目標,雄一這麼想。無論牟田喜歡的是誰,都與雄一無關。

午休時,雄一剛吃完飯,把空飯盒收進書包,菊池就來到他身邊,手上還拿著一個大信封。

「你現在跟我一起到屋頂好不好?」

「屋頂?幹嗎?」

「就這個啊。」菊池打開信封口,裡面放著昨天雄一借他的照片。

「哦。」雄一開始感興趣,「好啊,我陪你去。」

「好,那走吧。」在菊池的催促下,雄一站起來。

屋頂上空無一人。不久前,這裡還是不良學生聚集的地點,但校方發現這裡有大量煙蒂,此後訓導老師經常來巡視,便再也沒人來了。

過了幾分鐘,樓梯間的門開了,出現的是雄一的同班男生。雄一知道他姓什麼,但幾乎沒有和他說過話。他姓桐原,叫什麼就不記得了。

其實不止雄一,他似乎和同學均不相往來。無論做什麼,他都不起眼,上課時也極少發言,午休和下課時間總是一個人看書。陰沉的傢伙——這是雄一對他的印象。

桐原走到雄一和菊池面前站定,一一凝視他們。他的眼神透露出以前從未顯現的銳利光芒,雄一陡然一驚。

「找我幹嗎?」桐原語氣不悅,看樣子是菊池找他來的。

「我有東西要給你看。」菊池說。

「什麼?」

「就是這個。」菊池從信封里拿出照片。

桐原以提高警戒的模樣靠近,接過黑白照片瞥了一眼,隨即睜大眼睛。

「這是什麼?」

「我想,搞不好可以拿來當參考,」菊池說,「就是四年前的案子。」

雄一看著菊池的側臉。四年前什麼案子?

「你想說什麼?」桐原瞪著菊池。

「你看不出來嗎?這張照片上的人是你媽。」

「咦?」發出驚呼聲的是雄一。桐原狠狠瞪他一眼,再度把銳利的目光轉向菊池:「不是,那不是我媽。」

「怎麼不是?你看清楚,明明就是你媽,跟她走在一起的是你家以前的店員。」菊池有點光火了。

桐原又看了一次照片,緩緩搖頭。「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。反正,照片上的人不是我媽。你少胡說八道!」他說完把照片還給菊池,轉身欲走。

「這是在布施車站附近吧?離你家也很近。」菊池在桐原背後飛快地說,「而且,這張照片是四年前拍的,看電線杆上貼的海報就知道了,那是《無語問蒼天》。」

桐原停下腳步,但似乎沒有和菊池細談的意思。「你真煩。」他稍稍扭過頭來說,「跟你有什麼關係?」

「我是好心才跟你說的。」菊池回了這句話,但桐原只瞪了他們倆一眼,便徑直走向樓梯間。

「本來想說可以拿來當線索的。」桐原的身影消失後,菊池說道。

「什麼線索?」雄一問,「四年前有什麼案子?」

聽到雄一這麼問,菊池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,然後點點頭。「也對,你跟他讀的不是同一所小學,所以不知道那件案子。」

「到底是什麼案子!」雄一不耐煩了。

菊池環顧四周之後才說:「秋吉,你知道真澄公園嗎?在布施車站附近。」

「真澄公園?啊……」雄一點點頭,「以前去過一次。」

「那個公園旁邊有棟大樓,記不記得?說是大樓,其實蓋到一半就停工了。」

「不太清楚,那樓怎麼了?」

「四年前桐原的爸爸就是在那棟大樓里被殺的。」

「咦……」

「錢不見了,他們說應該是劫匪幹的。那時候鬧得多大啊!每天都有警察四處走來走去。」

「抓到兇手了嗎?」

「警察懷疑一個男的可能是兇手,可什麼都沒查出來。因為那人死了。」

「死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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