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黎族在曲阜城外打了個大勝仗，士卒們用戈戟的長柄挑著各種戰利品凱旋迴營。最大的戰利品是一頭頭壯牛，活的牽著走，死的幾人扛抬著走。九黎族人也尊崇牛這種威武有力而對人卻親睦的動物，九黎族的圖騰那神獸的腳便和牛一樣。但九黎族和炎族一樣是個很實際的部族，民以食為天，美食難得，牛災死老死那肉是絕不白白扔掉埋掉的。他們只反對殺壯牛吃，不可拒抗的原因死掉的牛，那肉是要烹而食之的，牛肉味美超出百獸，吃了牛肉更增加他們對牛的崇愛。其他戰利品有從炎族人手裡繳獲的銅劍、銅戈、石刀、石斧，以至鹽、貝殼、乾魚、海鮮。
各營門前除建旗幡外，都樹一根大木作為告示牌。此刻各營的告示木上有的用黑炭，有的用紅土劃著幾個同一的符號：□□。
告示木以及上面劃的符號，都是九黎族這些年進入中原之後，向炎族人學的。最初，九黎族佔了炎族的城邑營寨，見了告示木和上面的符號都提心吊膽不敢碰，以為炎族人走時有意立下符咒不祥物，以給九黎族降災。九黎族人審問炎族俘虜，用什麼巫法禳解。炎族人說，這根本不是什麼符咒不祥物，而是一根告示木，上面畫的是記事八卦。首領有什麼事要告訴部族裡的人，便在告示木上畫各種卦符，部族人看了這些卦符，就知道了部族有什麼大事，首領要他們做什麼。
九黎族人一向恃冶銅技術比炎族先進，銅產地產量都大大多於炎族，兵器銳利，而小看只長於農耕的炎族。在小小的告示木和卦符面前，九黎人卻不得不暗暗自愧文采弗如了。於是，他們從炎族的俘虜中挑選出那些精通八卦符號的人，不加傷害，也不要他們如一般戰俘當奴隸做苦力，而是尊之為卦師，讓他們教九黎族的部族首領和士卒認八卦符號。
不久，九黎族營寨城邑也有了告示木。
此刻，告示木上畫的兩個卦符，上面那個卦符☴象風，長風從空中吹過由兩陽爻（＝）表示，下斷的陰爻（⚋）是搖曳的草木。所以，這個符號除表示風之外，還可以表示木。表示入，風吹萬物，無孔不入。動物則代表雞，風吹萬物動，雞晨鳴而人和鳥獸都起而活動。表示長女，因為它的初爻（由下而上的第一爻）是陰爻（⚋）。表示距離則為長，因為風行百里，空間長遠。表示顏色則為白，因為木去皮其色白。這卦符名巽，按它象徵的基本事物風的屬性，可以推衍出許許多多新的含義。
下面一個卦符☲，由上下各一個陽爻（—），中間一個陰爻（⚋）組成，中間虛斷，象火。火是中間虛空才燒得著的。這個卦符表示日，太陽是個火球。表示光明，太陽、火都是明亮的。表示目，眼睛明亮能夠視物。表示閃電，閃電有光。表示甲冑、兵戈，兩陽爻在外，一陰爻在內，即外剛保衛內柔，如甲冑兵戈保衛人身。表示中女，因為陰爻在中間。這卦符名離，按它象徵的基本事物火的屬性，也可以推衍出許許多多新的含義。
這些卦符表示的事物、意義，以及兩個卦符組合在一起表示的事物、意義，都是約定俗成的。
現在告示木上這兩個卦符的組合方式，早已形成固定的含義，木在火下，表示烹煮。營裡正在烹煮食物，以犒勞戰勝歸來的士卒。
果然，營寨上空炊煙繚繞，晚風裡/瀰漫著飯香、肉香。數十人圍著幾個大火堆，火堆上吊著銅鑄的或陶製的各種鼎鬲，裡面煮著今日的晚餐。一隊人就是個小家族，有男有女。平時是生產的單位，一起遷徙。一起放牧、狩獵，一起採野果、野菜。也是生活的單位，一起住宿，一起吃食。戰時便是戰鬥單位，族長便是隊長，青壯男子便是士卒。臨時出征，女子是不隨營的，只有像曲阜一帶已成為九黎族長久佔領地，女子才隨了來，擔任一些採摘食物、烹煮之類的後勤工作。
食物並不總是夠吃的，野果、野菜易採，但不耐餓，滋味也差些。牲畜卻難養難馴，野獸也難狩難獵，肉食味美而不易得到。獵獲一隻小獸，煮在鼎鬲裡，數十人圍上，動作慢的剛剛嘗鼎一臠，再要去拈，鼎裡已經空了。
今天，慶祝勝利，犒勞士卒，晚餐比平時豐盛得多，粟飯、大肉管飽，大家儘可以慢慢消受這頓美餐。但人人狼吞虎咽，眼裡射出充奮的光，彷彿趕快吃完，要去辦什麼重要事。鼎鬲旁，大家只顧埋頭吃飯，並不交談什麼，但女子似乎都在迴避男人的目光，小夥子們偶然交換一個神秘的眼神，似乎彼此有什麼默契。粟飯、大肉都沒吃完，很多人食興未盡，戀戀地看看鼎鬲裡誘人的食物，看見已陸續有人抬腳走路，便也一抹嘴跟了去。男人們走了，女子們留下收拾食具，也都草草匆匆，好像心裡有事。
男人們都遊蕩到營門口告示木前來，不出所料，告示木上的卦符改了。改得和他們猜測、期盼的一樣，和每次大勝仗之後傍晚常常出現在告示木上的那種卦符一樣：□□。
這也是由兩個卦符組合在一起的。上卦符名兌，和悅形相近，義相通。下面兩個陽爻象大地，上面一個陰爻中缺象澤，所以兌所象基本事物為沼澤。加以推衍，兌、悅形近義通，表示情，則男女相悅；表示季節，則為正秋，萬物所悅。表示動物，兌為羊，羊性柔順，為人所喜悅。兌為少女，因為這一卦符的最後一爻是陰爻。如此等等，推衍無窮。
下卦符陽爻在上象底，兩陰爻在下象缺口，整個卦符如一隻倒扣的碗，象山的形狀。卦名叫艮，艮與限形義相通，限有止義，山是靜止不動的。所以，艮卦覆碗，表示的基本事物為山。加以推衍，表示動物則為狗，狗守家，禁止外人。艮表示手，艮為山，山有峰。手的掌與指似山峰，所以艮為手。艮表示少男，艮（☶）第三爻為陽爻，陽爻居末位，所以是少男。如此等等，推衍無窮。
下卦艮（☶）是少男，上卦兌（☱）是少女，少男追求少女，表示男女情愛之事。部落領袖蚩尤，每每在一次戰鬥勝利之後休整的間隙，給族人（也是士卒）一個尋求男女情愛的晚上，這次也不例外。
男子們看了告示木上的卦符，一個個心領神會，眉開眼笑。久未宣洩，壓制在心的情慾，忽然被告示木上那神祕的符號喚醒，便覺得奔騰欲出，不可按捺。同族的男女是不能相交相媾的，這為九黎族規所不許。幸好九黎部族甚多，九人部族之下又有九九八十一個小部族，這八十一個小部族之間男女相交相媾是不受限制的。
於是，各隊（小部族）男子三個一群，五個一夥，也有孤僻獨行，紛紛出動。他們要在天黑以前趕到鄰近部族住的營地，找到自己喜歡，而對方也相悅，起碼能夠勉強接受自己的女子，魚水相偕度過一個情愛的夜晚，第二天黎明，再返回自己的營地。
蚩尤身穿豹皮裳，腰間掛把銅短刀，不帶隨從，悄悄出了營門。九黎族男女都無固定配偶，只有首領蚩尤例外，有幾個妃子，專門伏伺他。今晚，慶祝大勝炎族主力，士卒放假去追逐女子，蚩尤本來可以留在中軍營裡和自己心愛的妃子歡聚。但是他忽然生出一個想法，要去各營看看部族男女幽會的情形。部下都得到了歡樂嗎？他胸中還有更加雄心勃勃的計劃，部下休整不好，也就沒有充沛的精力和士氣去實現下一步更加宏偉的計劃。況且，經歷一場大戰，他也累了乏了，通常的刺激實在不足振奮過分疲憊的身體，他也想獨自去尋些野趣。
月光很好，不用火把，路徑看得很清楚。有一種白濛濛的東西在丘崗、叢莽、營寨間浮動，像是月光，又似夜氣。處處可以聽到情歌應答男歡女笑的聲音。
兌兮艮兮
陽以陰
山兮澤兮
突以陷
男兮女兮
愛以戀
◆
草木嘩啦響動的地方，以眼相隨，就能看見男女在草地上狎玩的身影。蛇一樣地絞纏，船一樣地搖動。白天，上身及下體隱秘處的一點遮擋，無論樹葉、獸皮、麻縷、繩網，此刻都被自己或者對方急不可待的手，撕扯得精光。粗重的喘息，漫坡滾動，進行的是一場真正的肉搏。
靈魂都已出竅，已經感覺不到旁邊有人走動。或者愣眼瞪一下走過的蚩尤，卻像視而不見。蚩尤暗暗高興，這是真正的放浪形骸，肉體精神經過這一夜的打磨，來日上戰場，一定一個個賽過小老虎。
不遠處傳來嗷嗷的嘯叫，引起蚩尤注意，走近，月光地下，幾個粗壯的漢子，正圍著一個女子。
她是個喜歡潔淨的女子，勝利大會餐後正在河邊洗刷鼎鬲，她扯起一把把野草扭成刷把，仔細洗刷。並不是每隊的鼎鬲飯後都洗，即使洗也沒有人像她仔細。洗著、洗著，忽然覺得周圍出奇地靜，抬起頭，環眼四顧，河邊已經沒有別的女人或男人。依稀聽說，告示木上畫上了少男追少女的符號，她正忙著把鼎鬲搬到河邊來洗，沒在意聽，更沒有到告示木前看看。頃刻意識到河邊忽然闃無一人與告示木上的符號有關，往日傍晚，流了一天汗的男子、女子，總有幾個愛乾淨的到河邊來洗洗，今天卻一個個匆匆地悄悄各自走了。但她不急，勝利大會餐，大火煨肉，烤了一身臭汗，河邊無人，正好自在地洗洗。她解下鎧甲樣披在身上那張獸毛脫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