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

讀完這封信,新洛內心感覺出奇的平靜,一切總算塵埃落定了。另一方面,他對韓沁也有了更深一層的了解,她永遠不會屬於自己。他不太相信這位船長會是她的叔叔,不過,總而言之這一段戀史已成了過去。

突然間他覺得很經松、很自在,心頭長期的壓郁似乎已頓然卸去,韓沁離開他已經很肯定地成了定局。由於這份解脫感和自己甘心承受這種難以避免的事實結果,他反而獲得了心靈的平靜。

他感覺自己彷彿經歷了一段很長、很長的錯誤旅程,如今才迷途知返。

他現在衝動得想回家去,此刻新加坡再也沒有事情羈絆他了。他出去拍了一份電報給叔叔:

「即回鄉下周動身代轉母親。」

他回家把這事告訴嬸嬸,嬸嬸看到他神態大變,非常高興。但是她說:「不行,你還是等一陣子吧!」

「不過我已經發了電報出去,還有什麼好等的?」

嬸嬸望著他,笑得好起勁、好開心,他很少看到嬸嬸臉上有這樣的笑容。她猶豫了一會兒才說:「我在等秀瑛的信函或電報,她說她回家去安排一件事情,你還是等她回來吧,說不定她這個事情還得靠你幫忙呢!」

「什麼事?」

「一定是家裡的事——還會有什麼呢?」

「不過,我已經拍了電報呀!」

第二天,他收到了叔叔的直接回電。

「暫勿返秀瑛已乘台州輪帶柏英和孩子返新,瓊娜碧宮致候。」

他雙手顫抖,拿著電報上樓找嬸嬸。她正坐在床上,雙腿盤起,眼睛半閉,嘴唇喃喃自語,手指數著檀香木的念珠。

他停了半晌,不敢打擾她念佛,躡手躡腳走近去,低聲說:「阿嬸!」

她張開眼,看到他站在面前。顫慄的手握著一張小紙片。

「阿嬸,柏英要來了!」

「我知道,我知道,感謝菩薩保佑!」

「你知道這回事?」

嬸嬸點點頭,笑得很愉快。「是啊,我全知道,秀瑛就是為了辦這件事才回去的。我們都很清楚,只要柏英回到你身邊,一切就好了。」

「喔!阿嬸。」

他高興得淚眼模糊。

他打電話告訴韋生。連他也知道秀瑛此行的目的。只有新洛一人被蒙在鼓裡。

「台州輪」八點入港。它一大清早就泊在港外,現在才用拖船拖進港來。柏英和孩子都很興奮。她五點就起床,趴著艙口向外張望,當船身漸漸駛近碼頭,她和秀瑛都已準備就緒。她身上穿了一襲淡藍色的衣裳,頭上梳著舊式的髮型。孩子跑來跑去,不過她最希望新洛看到孩子在她身邊。

罔仔是他們的小孩。她已經替他撫養了九年。這是他們之間一種具體而有形的牽繫。

新洛就在那兒,她由身高可以認出他來。秀瑛也看到韋生了,他正拚命揮手,一頭亂髮,以及那副叼香煙的模樣,絕對錯不了。他們身邊有一個身穿黑色衣裳的小身影,是嬸嬸。秀瑛沒有想到她也會來迎接她們。

梯板慢慢放下來,她們終於下船了。新洛和柏英異地相逢,起初還有點難為情,過了一會兒,則伸臂相擁,瘋狂大叫,彼此淚眼相對,手拉著手遲遲不肯放開。

「喔,柏英!」

「喔,新洛!你氣色不壞嘛!」

「你也是啊!」

午飯前和飯桌上,大家似乎有談不完的話,罔仔在房子里跑來跑去,向新洛描述他們所坐的大船。

「叔叔,船上還有游泳池呢!」

柏英彎身對他說:「叫爸爸,他真的是你爸爸。」

小孩把一根指頭放在唇邊,不肯叫。

「去嘛,說呀!他是你親生的爸爸。」

小孩突然叫了聲「爸爸」,新洛親吻他。做母親的也熱淚盈眶。

「我等這一天,已經盼望了好久。」柏英只說了一句。

午飯過後,韋生和秀瑛對他們說:「我們要出去,應該讓你們單獨談談。」

新洛抬眼望著他們兩個人手挽著手踱向陽台,身影轉向大門,消失在門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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