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國民革命軍已到達揚子江畔,佔領了沿岸地區,部隊已整備妥當準備繼續北伐。國民政府已經在南京成立了,北方仍然存留著極大的反抗勢力,要想完成全國的統一,勢必是兩年以後的事。

南京攻陷的時候,一度控制東南各省的孫傳芳將軍部眾,敗的敗、降的降,有些則解散、消失了。其他不在國民革命軍北伐進擊路線上的軍閥部隊,卻仍然僵持不去,妄想伺機向國民革命軍方面討價還價,他們希望合併之後仍能保留自己在地方的勢力,或是裁編到各單位里去。

局勢很亂。蔣介石在江西北伐途中,發現了俄國顧問鮑羅廷想藉機利用國民黨北伐之舉,擴大中國共產黨勢力的證據。蔣氏在上海斷然拒絕了「國共合作」的建議,並且明白表示不惜和中共決裂聯盟關係。鮑羅廷到了漢口之後,很多國民黨領導幹部也跟他到了那兒,僭立所謂的「左傾」政府,雙方都宣布代表真正的國民黨。

漳州地方的領導人,為了因應局勢的變化,也對當地重新作了一些安排。新洛的叔叔譚山泰決定回家鄉看看新局面,同時向新的地方政府重新登記他的產業。

由於叔叔返鄉不在,新洛有時候會在家裡招待朋友,偶爾也帶韓沁回家來吃晚飯,夜晚則在面海的陽台上坐坐,或倆人一道出去。

韓沁已經見過嬸嬸和瓊娜,瓊娜都盡量使她賓至如歸,熱心地款待她、厚待她。雙方各有目的,而且瓊娜和韓沁彼此談得十分投機,倆人居然交上了朋友。瓊娜對於新洛娶一個外國少女,內心感到無限高興。

新洛有時候整晚都不回來,直到清晨三四點才回家。他問韓沁,她母親會不會反對,她保證說絕對不會。偶爾新洛也應邀參加愛麗的宴會,但是大部分他都借口婉言拒絕。他可是從來不曾約她出去過。

由於叔叔不在家的緣故,瓊娜也自由多了。摩里斯牌的轎車任她使用,她常常開車到市區去,有時候也到辦公室看看。她比以前要活躍許多,也不甘於孤獨和寂寞。

有時候她會由旅館打電話給新洛,邀他出去一道吃午飯。通常她約他的時候,總是先行刻意打扮一番。細白光滑的皮膚和妝扮,使她看起來就像二十齣頭的少女。

他們有很多話題可談——生意啦、朋友啦、她進城做了些什麼事啦,她尤其喜歡問他有關他和韓沁之間的事情,有時候真叫他發窘。

「你們上哪兒去了?」有一天她問他。

新洛覺得自己將來需要她幫忙的地方很多,所以很謹慎地回答她說:「到老地方去了。」

「老地方?是哪裡?」

「海岸附近嘛,她已經答應嫁給我,我也準備娶她,等叔叔回來的時候,你可一定要幫忙喔。」

「當然,我一直對你不錯,你也是知道的,你認為我對你叔叔真的很有影響力嗎?」

「當然,女人對自己丈夫總是有影響力的。」

「我會盡量幫忙。他也漸漸老了,有時很健忘。你沒有告訴我,你和韓沁一整夜在沙灘上幹什麼。」

「還不是和所有年輕的戀人一樣嘛,談情話,接吻。」

「就這樣?」

新洛不想回答。瓊娜看看他,抿嘴笑了。

「好吧,」她說,「我現在要回家了。已經逛了一早上,我只是要讓你明白,你要我做什麼我都肯的。」

她這話是什麼意思?到底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?是不是她的話里另有含義?從她看他的眼光,以及縴手摸他良久的動作,他一定明白的。他送她上車,然後回到辦公室。

有一天,他接到她從旅館打來的電話,說她有要事,非見他不可。

「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訴你,而且只能告訴你,非常重要。」

「什麼事?」

「電話里說不清楚,你能找個借口告假出來一下嗎?」

「呃……我想可以吧。」

「就說你要去看一個病重的親戚吧,隨便說什麼都成,我在南京飯店,一道吃午飯,飯後我們談談,你再回去辦公。」

午餐的時候,她沒有談到那件事,不過顯得很興奮,還有些緊張。眼睛四周的皮膚非常光滑,鬢邊的捲髮使她顯得楚楚動人。有時候眼睛看起來整個都是黑的。

午餐過後,她說:「上我房間來吧。我在樓上開了一個房間,我們可以上去談。」

他們進了電梯,來到三樓,走進門邊。她用鑰匙開了門,在外邊掛上「請勿打擾」的牌子,然後從裡面反鎖。

這是一個大房間,閃爍的陽光由窗外射進來。她走上去,把百葉窗拉暗一半。

「外衣脫掉吧,好熱,你要不要洗個澡?」

新洛脫掉外衣,放在椅背上。

「我覺得很舒服。」他說。

「你不要洗?真的不要?我可要洗一下,我一早上都在流汗。」

說完她就進浴室去了。新洛坐在那兒,不知道她有什麼鬼事情一定要叫他來,像這樣秘密討論。過了一會兒,他聽到她叫:「新洛,把我的梳子和口紅拿來。」

「你怎麼不出來拿呢?」

「沒辦法……拜託,在我手提袋裡。」

過了一會兒,她又說,「口紅和梳子,找到沒有?」

他敲敲浴室門,她開了一個小縫,他看見她身上只裹著一條毛巾,酥胸半掩。她伸出光光的膀子來接那兩樣東西。

又過了五分鐘,她穿著粉紅滾白邊的套裙出現了。

「你別在意,這裡熱死,反正也沒有別人」。

她懶洋洋地坐在沙發上,身上除了透明的裙套,真的什麼也沒穿,然後她站起來開電扇,又用手拍拍沙發。

「來嘛,坐下來。」

新洛看出她的意思了。他在家裡見過她各種衣冠不整的姿態,但是這一回已到達極限。她看起來真漂亮,是刻意打扮過的,一個女人穿著拖鞋,又把頭髮放下來紮成辮子,看起來就像年輕的少女一樣迷人,他猶疑不決地上前坐下。

「現在真的沒有別人,我們可以好好談一下。」

「談什麼?」

她舉起一隻手,拂拂新洛前額的那一撮亂髮,用她慣有的低音含笑說:「別傻了,前幾天你要我幫忙,你若求我,我當然會幫你,說不定你也可以幫我一個忙。」

「那要看什麼事了。」

「別以為我在你叔叔背後說他的壞話,那個老古板,他根本不知道年輕人的需要,我年輕,長得還馬馬虎虎,我也有一個難處……給我一根煙吧。」

新洛由口袋裡掏出一根,替她點火,他們的面孔貼得很近。她抓穩他的手,向上望著他。新洛臉紅了,他覺得非常不舒服。

她長長吸了一口煙,他縮回手,她的手也跟下去。她說:「有時候我覺得好寂寞,除了你,不能對任何人說……」

「那就告訴我吧。」

「你要先告訴我,你是真正關心我,也肯照我的意思去做,你對我還滿意吧?」

這問題很牽強,似乎沒有必要回答。

「瓊娜,拜託,你到底有什麼煩惱?」

「你以為我沒有煩惱?」

「是你自己,還是我們家的問題?」

「我自己和我們家都有關係,除非你說你對我滿意,你很喜歡我,不然我不能說。」

「瓊娜,我喜歡你呀……很喜歡,到底是什麼事?」

「那就好多了。」她倚進沙發里,把套裙往上拉,眼睛望著天花板,彷彿自言自語說,「新洛,我要向你傾訴一切,你叔叔既不必知道也無法了解的一切。那個老古板夜裡常打鼾,我又是一個醒睡的人,所以常常睡不著——胡思亂想,想著我自己和你們家的未來,等老傢伙過世,就只剩我們倆了,對嗎?」

「對呀。」

「我意思是說,你嬸嬸對家務事從來不感興趣,她只想救她的靈魂,她伴著她的菩薩——」少婦吃吃笑了幾聲。「我們倆要從頭開始,如果我們互相多了解一點,不是更好嗎?有時候我常想,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冷淡,昨夜我聽到你兩點才回來。我告訴過你,我有失眠症,你不覺得我會有些感觸嗎?我再也睡不著了。我聽到你上樓的腳步聲,我聽到你開燈……我爬起來,到走廊上望著你房裡傳來的燈光……我……」

她突然泣不成聲,倒在他懷裡,「新洛,求你,我好愛你。」

他怎麼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局面呢?他承認她外形很美,但是他的教養不容許家裡有這樣的關係發生,倒不是愛不愛她或敢不敢的問題。

他感到她頭部的重量輕輕壓在他胸上,她的手臂緊抱著他的身體。這就是瓊娜,一向很冷靜,現在卻完全崩潰了,又弱又纏人,像小孩一樣大哭著,他怎麼辦?

「瓊娜!瓊娜!」他柔聲說著,扶起她的肩膀,輕輕推她。

少婦抬頭看他,兩眼濕濕的,充滿哀求和情意。新洛一時呆住了。他們的面孔貼得很近,突然她用力吻了他一下。

他也回吻,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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