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永逝的將星 漩渦深處

霍去病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中的。天色一點點地暗下來,不復前幾日的霞光滿天。西面的天空堆著幾層暗黑色的雲,壓得整個天幕似乎都在沉沉地往下墜去。

薛蕊一眼就看出了霍去病的懊惱情緒。

「夫君。」薛蕊快步走近霍去病,輕輕握住了他的手。霍去病的手心又濕又冷,讓薛蕊不由心痛起來。他彷彿一頭受了傷的野獸,竟讓她不知道怎麼撫慰。

「發生什麼事了嗎?」薛蕊邊說邊將霍去病拉進屋裡,扶他坐下,給他墊上靠墊。

「李敢狩獵時被人射殺身亡。」霍去病有氣無力地說道。

「什麼?」就連薛蕊這個局外人,聽到這個消息都無啻於晴天霹靂。衛、李兩家的關係剛剛有所緩和,現在又出現李敢這事,真不知道未來會怎樣發展下去。

「兇手是誰?是不是有人故意陷害?」

「大家都覺得是我。」

「不,我不相信,夫君你和李敢關係非同一般,你不會殺李敢的,是不是,是不是?」薛蕊悲從中來,搖晃著霍去病的身軀。

「是的,我不會殺李敢。」

薛蕊停了下來,不是夫君就好。

「但我沒有否認。」

「為什麼?」薛蕊剛剛緩和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,「擅自射殺將領,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。」

「我知道,但我只能這樣做,我不能看著表弟送死。」

「表弟?」薛蕊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,「你是說,是衛伉殺了李敢?」

「我只看到背影,但我敢百分百肯定那就是衛伉。」

「可是……」薛蕊不知道說什麼好。

「皇上後來封鎖了消息,只說李敢是被鹿角撞死,我算是暫時沒事了。」

「夫君,你好傻。」薛蕊伸出手來,摩挲著霍去病的臉龐。

「我和舅舅情同父子,我現在的功名利祿都是舅舅給我的,我不能眼看著衛伉前程盡毀,衛伉也是我的家人啊。」霍去病道。

「如果皇上追究起來,你讓我怎麼辦?讓我和嬗兒怎麼辦?」

「不會有事的,現在皇上還很信賴我,可以放我一馬。如果是衛伉就不同了,他必定治衛伉的罪。」

薛蕊不知道該說什麼,倚在霍去病懷裡抽泣起來。

「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不可告訴舅舅,知道嗎?」

「知道了。」薛蕊含淚答應。

「去病。」說話間衛青正好走了進來。見著衛青,霍去病立馬整了整衣衫,勉強擠出一絲笑臉,盡力不把心中所想表現出來。

「聽說李敢出事了,真沒想到李家會出現這種情況,李廣老將軍前腳剛走,這李敢又……」衛青嘆口氣道。

「嗯,是啊。」

「聽皇上說,李敢是被鹿角撞死,可是以李敢的身手,絕不可能如此。」衛青一臉的不相信,「去病,聽說你當時就在李敢身邊,你可知究竟是何事?」

「舅舅,李敢確實因行事不慎而亡,箇中內情皇上也不願張揚,這才宣稱是李敢撞鹿角而死。皇上吩咐過,讓我們不得胡亂猜測,咱們不說這個了,來,舅舅,我帶你看看嬗兒。」

「也好。」衛青搖搖頭,「皇上的事不是我們這些臣民能懂的,也許他自有他的道理。」

衛青抱起小霍嬗逗了逗,小霍嬗認生,被嚇得哇哇直哭,衛青趕緊將孩子還給薛蕊。

「不管大人怎麼樣,都不能苦了孩子。」衛青道。

霍去病連忙答應。

放下小霍嬗,霍去病陪著衛青去院子裡走動,北風颳起,予人一陣寒意。

「衛伉這小子,不知道在外面幹了什麼好事,回來就把自己鎖在屋裡,連飯都不吃,平陽去叫了幾次,都沒叫出來。平常他最怕的就是平陽了,從來不敢違拗平陽的話。」

「也許是因沒有了再尋李敢報仇的機會,心中有氣吧。」霍去病替衛伉開脫道。

「殺李敢?他敢!看我不剝了他的皮。」

「舅舅言重了,衛伉孩子心性,難免會做些出格的事。」

「唉,這個沒出息的孩子,舅舅老了,以後衛伉還得容你多照顧才是。」

「去病知道,請舅舅放心。」

不幾日,李敢的死訊傳出,死因卻是劉徹所言的「觸鹿而亡」。從甘泉宮回來後,當日狩獵的眾將都對此諱莫如深。李家人聽說後,更是痛不欲生,而遺體抬回來,箭傷在那擺著,不能不讓人生疑,卻又不知道從何疑起,總不能說皇帝的「觸鹿而亡」有假吧。

聞聽此事的太史令司馬遷回到家中,一頭撲倒在炕上,號啕痛哭,悲不可抑。他向來對李廣將軍十分讚賞,私交甚好。李廣自刎,他悲慟欲絕;這次李敢出事,他料定是霍去病因怕李敢對其不利,就先下手把他殺了。

痛哭過後,司馬遷來到了李家。李家有意無意透露的箭傷之事,更讓他確信了自己的判斷。

韓嫣和李延年卻是喜上眉梢,感嘆天助他倆。李敢之死,正是剷除霍去病的最好機會。

在得知這個消息後,李延年三步併作兩步來到韓嫣府上。韓嫣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。

「韓大人,我們的機會是不是來了?」李延年小心地說著話,怕說錯了,又招來韓嫣一頓罵。

「機會來了?你沒見皇上說胡言亂語者誅九族嗎?你活膩歪了。」韓嫣還是給李延年來了個白眼。

「那韓大人,你的意思是?」

「這事不能急,咱們慢慢來,最緊要的是要讓全長安城的人都知道,李敢不是鹿角能撞死的,是霍去病害死的。」

「這我也知道,但我們該如何下手?」

「兩條道,一是讓司馬遷做點文章,明裡暗裡指出霍去病才是兇手;二是你譜個曲子,教給長安街頭的小兒傳唱,暗指霍去病殺了李敢。」

「這個簡單,我這就去辦。」

「接下來,如果再找到機會暗指衛、霍朋黨,那霍去病也就該結束了。沒有人比我更瞭解皇上。」李延年走後,韓嫣喃喃道。

司馬遷很不願意與李延年的人往來,但在對方說明來意後,他還是同意了。能針對霍去病的人就是他的盟友,儘管這個人是他一向視為姦邪的李延年。

不久,司馬遷就在史書中寫些故事影射霍去病,劉徹也拿他沒辦法,畢竟人家也沒明指。而長安街頭的小兒也很快唱起了「木子弓,雨佳劍,劍挑了,弓折了,病去了,膽沒了」的歌謠,一時長安街頭人人謠傳李敢死於霍去病之手,霍去病不可避免地陷入漩渦深處。

人言可畏,這時霍去病才深深地體會到這個詞的真切意味。

這些日子來,霍去病幾乎都不出門,只在家裡陪著薛蕊和嬗兒。偶爾衛少兒來訪,他也不願多說,只道:「坊間人愛怎麼說,就讓他們怎麼說去吧,我無所謂。」

霍光則隱隱地覺得事情有些不尋常,便暗中約了日磾,想要找出捏造歌謠的人。

冬至這天,天色昏黃,長安城的上空下起了細鹽一樣的雪粒。這雪來得又快又急,很快白色就覆蓋了整個長安城。

霍去病與薛蕊給霍嬗多加了幾件衣服。看著霍嬗一天天長大,霍去病焦躁的心才會平靜幾分。

外面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,霍去病開門一看,是舅舅府中的管家,告訴霍去病說衛青這些天不知怎麼了,脾氣大得很,天天讓衛伉跪在院子裡,下雨下雪都不間斷,平陽看了實在不忍心,只好過來請霍去病過去給說說情。

聽了這話,霍去病苦笑一下,心想定是衛伉露出了什麼馬腳,終究被舅舅發現了,這才天天受罰。

走進衛青府上一看,果不其然,衛伉正跪在雪裡,哭喪著臉,聽見身後有腳步聲,轉頭看見霍去病,竟然羞愧難當,把頭埋了下去,不再說話。

霍去病見狀,也撩起衣衫跪在了院子中。衛青在裡屋看見,趕緊跑出屋來,要扶霍去病,霍去病卻是不動。

「去病,你這是幹啥?」

「請舅舅不要再責罰表弟,不然我將長跪不起。」

「這個畜生,我讓他跪在門外還算輕的了,我真想一刀宰了他。你說,當初李敢遇刺,是不是這小子幹的?」

「終瞞不了舅舅。」霍去病嘆口氣。

「進屋說吧。」

「讓表弟也進屋吧,不然我是不會進去的。」

「罷罷罷,你們兩個都起來吧。」衛青又是一聲嘆息。

三人進屋,平陽忙不迭接著,給三人倒上熱茶,添熱暖爐,又拿過幾件狐皮裘,給霍去病和衛伉披上。

「在屋裡也得給我跪下。」衛青一把將衛伉按跪在地。平陽一陣心痛,但也沒辦法。

「那天,這小子一回來我就覺得事情不對,他以前從來沒有那麼魂不守舍過。後來我發現他扔在房內的衣衫弓箭,我還專門去甘泉宮李敢遇險的地方看過,找到了這截箭,和這小子的完全一致。」衛青的手指快要戳到衛伉鼻子,一雙眼睛血紅血紅,喘息不停。

「舅舅,表弟也是為我出氣。」

「休要再為他說好話,他殺李敢就該死,現在居然還弄得讓你來頂罪,死上十次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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