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榮寵無雙 門客盈門

霍去病歸家後,幾度欲找李敢談心,但李府中人只是說李敢有事外出,並不見人,霍去病沒法,多次悻悻而回。差了趙破奴和路博德去找,也是同樣的效果。

李廣老將軍頭七這天,長安城分外蕭瑟,陣陣北風掃著路邊光禿禿的大樹,乾枯的枝丫上幾片殘存的葉子無力地跳動著,連太陽也好像蒙了塵,不帶來一絲暖意。

一些百姓們路過城東的一處宅子也不覺停下腳步,望著宅子上掛起的一個巨大而刺眼的「奠」字輕輕嘆一口氣,再抹一把眼淚走開。

李廣老將軍生有三子,長子李當戶、次子李椒均已早死,現今李家只剩下了李敢、李禹和李當戶的遺腹子李陵了。

一輛馬車停在李家門前,衛青和霍去病從車上走下,兩人腰間均配有白絛。門口全身重孝的少年李陵看見,立即上前,稱了聲「驃騎將軍」,卻未叫衛青。

霍去病命下人將祭禮奉上,拍了拍李陵肩膀,偕衛青一起步入屋內。

進入靈堂,但見李氏宗族的人跪了一地,李敢和李禹也在棺材前。衛、霍二人快步上前,雙手交疊,隨著主禮人的口令拜了三拜,然後接過酒碗,祭於李廣靈堂前。

霍去病上前扶起李敢,輕聲道了聲:「節哀順變。」

李敢起身後,見著衛青,怒容滿面,指著他道:「你來這幹什麼?李府不歡迎你。」

霍去病趕緊拉著李敢:「不關我舅舅的事,舅舅也不知道會這樣。」

李敢甩開霍去病的手:「他任人唯親,還派長史侮辱父親。」

「舅舅是無心的,下來我詳細給你解釋。」

「有什麼好解釋的,父親能死而復生嗎?別以為祭了父親,我就會不追究了,我一定會找你好好說道說道的。」

「老將軍歸來啊!歸來啊!」一聲聲淒切的呼喊迴響在空中,招魂幡隨風舞動,八位士兵上前,抬起棺木,準備出殯。

李敢再喝了聲「出去」,就一頭撲倒在父親靈前,痛哭道:「父親,您為何走得這麼急啊,為何就沒等到兒子封侯的一天?您畢生的夙願就是看著我們李家人封侯拜相啊。」

哭聲淒厲,霍去病、衛青等人無不心中酸楚。

隨著棺槨抬出,李氏宗族更是哭成一片。李敢在李陵和李禹的攙扶下,抱著李廣的靈位,亦步亦趨地慢慢前行,天地肅殺一片。

衛青和霍去病都不知道是怎麼回到家裡的,兩個人心裡都似壓著千斤巨石,萬般沉重。

衛青老了,漠北的風霜染白了他的雙鬢,如今為李廣的事而更顯疲態。

「舅舅,您怎麼樣?」霍去病關切地問道。

衛青別過臉去,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,輕聲道:「我沒事。回家吧。」

「您也別太內疚了,李老將軍也是一時糊塗才走了這條路,他如泉下有知,明瞭事情經過,是不會怨您的。」

衛青點了點頭。

「到了。」大將軍府已至,平陽和衛伉在門口等著,顯也是不放心衛青。衛府中不斷有人打著包袱外出,不知有什麼事,衛青也沒有多問,此會他也沒有再管其他事務的心情。

霍去病心下狐疑,見平陽臉色凝重,向衛青道:「舅舅您先歇著,我回去看看嬗兒,再來陪您。」

「好好照顧嬗兒,我沒事的。」衛青往府中行去。

冠軍侯府中,大院中擠滿了人,薛蕊、衛少兒手足無措,倒是霍光有條不紊地安排著眾人放東西、打廂房,偌大的冠軍侯府,要安排下眾人倒也是綽綽有餘。

這些人個個帶著隨身物品,有些霍去病也是面熟,在衛青府中見過幾面。

這不是舅舅府中的一眾門客嗎?霍去病心下嘀咕,不覺加快了腳步。想來衛青府中出來的就是這些人。見衛青大戰歸來,不得加封,門客們也是心下雪亮,知道因衛子夫失勢,衛青功高,劉徹也不得不防著一手,想要架空衛青了,而霍去病卻是如日中天,從上到下一一陞遷,賞賜豐厚。人往高處走,水往低處流,也怪不得大家不念舊情,拋舊主迎新主了,能巴著霍去病,日後錦衣玉食也是早晚的事。

「都是些不知恩、狼心狗肺的人,全部給我攆出去。」霍去病喝止霍光。

「攆出去?」霍光一臉詫異,「哥哥你就不怕別人說你不敬賢士?」

霍去病冷哼一聲:「什麼賢士!若真是賢士,也不會來冠軍侯府趨炎附勢。」

「哥哥,不管他們是真心還是假意,收留門客總是沒錯的。戰國四公子,尤其是信陵君,憑藉門客之功就能解邯鄲之圍,力抗秦軍;孟嘗君連雞鳴狗盜之徒也收,這才能順利從函谷關逃險,這些都是傳承至今的佳話。目今伊稚斜遠遁,大漢國庫空虛,也無力再戰,您正可多養門客,以應付朝堂上的腥風血雨。」

「哼,我就是要養門客,也不養這群見利忘義之徒。這群勢利小人,將來若我失勢,他們也會投到別人門下,給我落井下石。」

「哥哥,在戰場上您能讓將士一心,在長安就不能嗎?高堂之上,同樣虎狼在側;人生在世,誰又沒有一點私心?如果您不能收服人心,又有誰能為您保駕護航?這些人從大將軍府中來,與大將軍的情誼其實也並未全部斷絕,日後如若三姨媽和大將軍有事,這些人也可奔走呼號,免致衛、霍兩家一敗塗地,不是嗎?」

霍光說得霍去病心中一動,可是讓他下定決心收留這些門客,卻也是委實艱難。

「哥哥,您與大將軍情同父子,您常說大將軍的就是您的。這些人從大將軍府中來投,其實並未遠離衛、霍兩家,安能分出內外?您若不管,反讓人說您嫌棄這些侍奉過大將軍的人;收了他們,正好說明您和大將軍一條心,日後也正好有用得著他們的地方。」霍光繼續說道,「現在您陞遷太快,正是身處漩渦之時,若不表現出您的寬容大度來,正好給了敵人可乘之機呢!」

「舅舅因李廣之事甚為難過,我再如此,他必心中不快。」

「去病,你還不懂你舅舅嗎?」衛少兒湊過來說。

「我看霍光說得在理,衛青乃心胸豁達之人,從不被功名利祿所羈絆,因自己未有受封,也許他自己都覺得對不起府中門客,你若肯收留,衛青心中歡喜還來不及呢!」

霍去病心中一動:「好,我就收了這些人,但願他們真是有本事之輩。」

放下心事,霍去病也參與到安排門客的事中來。凡是來投之人,他均給以上等衣食,又安排職務。聽說霍去病肯收留,衛青府中門客奔湧而出,幾乎走空。

夜深人靜之時,霍去病才稍得喘息,與薛蕊、衛少兒、霍光一起商議著今日之事。燭光搖曳,一家人坐定,薛蕊、衛少兒臉上洋溢著溫馨,哄著小霍嬗一陣好睡,唯獨霍去病思緒萬千。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,朝堂之上暗流湧動,帶給他的卻只有憂慮,遠不及戰場上的詭變,予他的只有興奮。

「舅舅府中的門客難不成全來了?」

「不,還有一個任安。」

「總還算是有一個忠義之士。」霍去病心下稍安。任安他是見過的,此人和司馬遷是好友,常以忠義自居,頭腦又靈活,衛青在朝堂之上能平安履險至今,多虧此人出謀劃策,有他在舅舅身邊陪著,也算對舅舅有一個交代了。

又轉念一想,自己門客盈門,往來馬車絡繹不絕,舅舅那兒卻一夜間門庭冷落,縱使舅舅不會說啥,也難保舅母不會難堪與憤懣,自己只好明日一早去向舅舅說明情況,還要防著李家中人前來生隙。

恍恍惚惚間,一夜輾轉難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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