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榮寵無雙 衛李恩怨

慶功宴結束時,已是黃昏時分。

寧靜的屋子裡,薛蕊托腮歪在几案邊,小霍嬗在旁邊榻上酣睡。熒熒的燈火映在薛蕊的眸子裡,既明亮又深邃。

霍去病將榮任大司馬和武帝賜名的消息告訴薛蕊,薛蕊一陣欣喜。反觀霍去病,卻絲毫不以位極人臣為樂。

「夫君不高興嗎?」薛蕊終發現霍去病異樣的神情,抱著小霍嬗挨著他坐下。

「我只想上陣殺敵,從未想過身居高位。現在皇上如此寵幸於我,讓我扶搖直上,必然會招來很多非議,後面的日子恐怕不會很好過,不知道會處到什麼漩渦之中呢?」

「夫君能有今日之成就,也是夫君用性命拼來的啊。」

「饒是如此,我也不能現今就和舅舅平起平坐,甚至超越舅舅。現在任誰都看得出皇上偏心於我,流言蜚語必然很多,想李廣老將軍,一生戰功赫赫,卻從未受封,我幾仗下來,就已位居大司馬,心何安之?」

「夫君不必過慮,日後小心應付就是。」

「嗯,我自會小心,只是朝堂之上奸詐之輩甚多,有時教人防不勝防。現在李廣老將軍的事在朝中鬧得沸沸揚揚,我還真怕因此出現什麼差池。」

「是呢,舅舅回長安後,就沒來看過我們,就連嬗兒出世,他也只是托舅母帶來禮金祝語,定是心中有事,你做外甥的應該多去看看他才是。」

「嗯,說得是,我這就去舅舅府上一趟。你照顧好嬗兒。」

「嗯。」薛蕊輕聲答道,起身送霍去病出門。

進到大將軍府,就看見府中的人氣氛不對,想是因衛青未得封賞,人人臉色陰鬱,見到霍去病,才勉強擠出一些笑容,道聲「恭喜」等。

進入內堂,衛青熱情地起身招呼去病喝茶,一貫的不計榮辱得失的表情。平陽公主側坐著,只管喝茶,向霍去病點了點頭,算是打了招呼,顯是心中有氣。衛伉坐在平陽不遠處,手裡捧著一本兵法書默默唸讀。

「李敢的情緒怎麼樣?」霍去病甫一坐下,衛青就問出這麼一句。

「不太好。」霍去病皺眉道,「看他樣子似有心事,而且對舅舅多有怨氣,我曾和他同在軍中一陣,還算熟稔,我會和趙破奴、路博德一起多勸解他的。」

「唉,這也不怪他,說起李廣將軍的事,雖非我直接造成,但與我也不無關係。」

「現在朝中都在議論此事,眾說紛紜。舅舅,關於李廣將軍的事,可否詳細告知去病?」

「當然,來,喝點茶,這茶還是以前皇上賜給你舅舅的,好好嘗嘗,咱們邊喝邊聊。」

原來,衛青率大軍從定襄出發,一路向北挺進,雖路上罕遇匈奴人,但也是歷經千辛萬苦,除了流沙,甚至還遭受過野狼和瘟疫的襲擊。

走出漠北以後,哨探告知伊稚斜就在前面不遠處,衛青心知大戰一觸即發,考慮到李廣將軍年歲已高,不適合再打大仗硬仗,也是為了保護李廣,下令李廣部與趙食其部合併,從東路進軍,擔當衛青主力兵團右翼掩護。衛青這一調整,使得李廣部隊從主攻變為了協攻,心高氣傲的李廣勃然大怒。

「他怒氣沖沖地跑進我的營帳內,質問我說:『我是皇帝任命的前將軍,是突擊的先鋒,現在大將軍無緣無故把我調到東路作為右翼協攻部隊,我從年輕時就與匈奴作戰,一直到今天,才有與匈奴單於面對面交鋒的機會,我願意充當前鋒,與匈奴單於一決生死。』」

「但是我沒同意,我不願意他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去冒險。」

「換作是我,我也會這麼做的。」霍去病道。

「這還不止,你舅我和李廣共事多年,深知他的弱點。他的勇猛的確天下無雙,但在指揮上卻有很大的隨意性,缺乏縝密的思考,這可是為將的大忌啊。所以自皇上即位以來,他多次出征卻多次陷於絕境之中,和去病你的深謀遠慮完全不同。而我們此次出征,皇上幾乎是動用了舉國之力來進行這場戰爭,我必須全盤考慮,容不得有絲毫閃失,任何一個細小的失誤,都有可能導致前功盡棄,這也是我不希望李廣將軍做先鋒的一個原因。」

「舅舅謬讚去病了,不過舅舅確實看得很透徹。」

「調離李廣後,軍中剩下的幾乎都是我的親信,公孫敖是我的好友和恩人,公孫賀是我的姐夫,曹襄是平陽侯。可能這也使得李廣產生錯覺,以為我一味排外,對我又多生了一份嫌隙吧。」

「當時的情況下,舅舅就算好生與老將軍道明,估計他也聽不進去的。」

「嗯,正是如此,李將軍脾氣暴躁,一時半會的確很難說得通。」

「軍令如山,縱使李廣滿腹怨氣,也不得不暫時與趙食其合兵一處。」

「我們順著蒲盧水前進,不多久就遇上了伊稚斜單於的大軍,看樣子他是專門等我的。也許一開始我們收集的情報就有誤,讓咱們甥舅二人都找錯了目標,不過見到匈奴單於,我還是樂壞了,這次出征,我雖兵力配置不如你,但打贏單於,我還是有些把握的。」

霍去病點了點頭。

「一開始伊稚斜就低估了我們的作戰能力,他想以逸待勞,可沒想到漢軍都是千裡挑一的勇士,比他們匈奴人有過之而無不及。匈奴軍隊首先發起攻擊,待漢軍行進到強弓的射程範圍之後,匈奴射手萬箭齊發。這時,我動用了武剛車。」

「武剛車有皮有蓋,將武剛車迅速併攏,可構成一個環形防線,讓士兵躲在武剛車後面,匈奴人的箭雨就會被武剛車擋住。」霍去病道。

「是的,我正是這樣配置的。」

衛青繼續說:「匈奴單於見漢軍的防禦十分堅固,決定採取騎兵強攻。」

這是霍去病最喜歡的場面,不自覺坐直了身子。

衛青繼續說:「匈奴人派出了一萬騎兵,我們一面在武剛車後用弓弩還擊,一面派出五千騎兵上馬迎戰。夕陽西下時,強風颳起,我開始讓大軍出動,從左、右兩翼包抄匈奴軍隊。」

「舅舅戰機抓得太好了。強風起時,我們是背對沙漠,不會有什麼危險,而匈奴人是面對,強風颳起的沙塵必然會影響他們的視線。」

「正是如此。一陣血腥的搏鬥之後,伊稚斜跑了,儘管我使出全力,也沒抓到他,這是我最遺憾的。」

「若能抓住單於,皇上就不會有什麼口實了。」

「唉,皇室的事,我們沒法談論,現在子夫失勢,就算抓住了單於,我們衛家也許也只好得了一陣吧。」

霍去病深有同感。

「看我扯遠了,我們繼續說說李廣將軍的事。」

「我後來才發現,在與我發生爭執之後,李廣雖去了趙食其處,但他們兩支軍隊都沒有嚮導,他也沒向我要求配置嚮導,致使兩軍形同盲人,一路上磕磕碰碰,像遊魂一樣飄蕩在荒漠之中。這也的確是我的疏忽。」

「如果沒有嚮導,在沙漠中是很難辦的。」霍去病深知行軍的艱苦。

「的確,他們走的路線十分複雜,而且水草稀少,吃盡了苦頭,雖然沒有遇上匈奴兵,但非戰鬥減員不少,最後還在茫茫大漠中迷失了方向,錯過了與我們約好的會師時間。沒趕上大仗,李廣心裡就更有氣了。」

「這時我們已經擊敗匈奴,正穿越沙漠。在返回的途中,直走了很長一陣,才與李廣、趙食其的部隊聯繫上。兩將謁見我以後,各自回到軍營中。看見老將軍在沙漠中折騰多日,憔悴許多,我也是心有歉疚,我沒有問他迷路的緣由,而是待他走後,找來軍中長史,讓他帶著一些乾糧與酒,送到李廣的兵營中,慰問李廣。」

「舅舅做得沒錯。」

「可錯就錯在我派錯了人。」

「長史將酒肉送到以後,就詢問李廣、趙食其兩軍在沙漠中迷路的情況,並說:『大將軍想要上書皇帝,匯報右路軍團迷路的具體情況。』李廣默不作聲,沒有回答。這時的李廣,一定還對我耿耿於懷,想著還要因為迷路受責,一口氣怎麼嚥得下去。

「長史見李廣不作聲,竟催促說:『就請將軍的幕府人員隨我到大將軍的幕府進行對質吧。』這是想激李廣把迷路的責任推到幕府身上,他明知李廣一生光明磊落,也不會如此的。

「果然,李廣想也不想,把手一擺,很堅決地說:『校尉們是無罪的,我身為將軍,軍隊迷失道路的罪責,理應由我承擔,請你先回,我將親自前往大將軍處講明。』長史走後,李廣越想越氣,拔出腰間寶刀,嘆息著:『老了,不能受刀筆吏的侮辱了。』接著刀鋒朝內,往自己的脖子抹去,就這樣自裁了。」

說到這裡,霍去病發現衛青眼裡也滿是淚花。李廣的死,讓他同樣唏噓不已,扼腕長嘆。

「長史可惡。」霍去病重重拍了下面前的桌子,旁邊的衛伉抬起頭來,詫異地看著霍去病。

「伉兒,好好看書。」衛青呵斥道。

「聽說表弟最近騎射技藝大有進步啊。」

「比起去病你還是差遠了。」

霍去病笑笑。

「所以,李敢的情緒我很能理解,如果他找到我,不管說什麼我都能忍受,我也不會與他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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