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狩三年(公元前一二○年)秋,漠北單於王庭,在呈同心圓排列的氈帳中心的大帳裡,妖嬈的舞姬和甘洌的醇釀並沒讓伊稚斜展開多少笑臉,旁邊的趙信和中行說同樣臉色凝重。
「漢軍一年沒有動靜了,衛青、霍去病都龜縮著不出來了嗎?」
「他們並不是不想出來,而是趙將軍讓我們遷往漠北,這讓他們頭疼,再加上他們常年征戰,國庫必定不濟,故而不敢妄動。」中行說嚼著烤羊腿回道。
「漢國有什麼聚斂資財的能人嗎?」伊稚斜問趙信。
「桑弘羊、東郭咸陽、孔僅等人都是,尤其是桑弘羊,出身商人家庭,自幼有心算才能,先後實行了鹽、鐵、酒等官營和均輸、平準等經濟政策,為漢國聚斂了大批財產。漢國能與我們血戰七年,此人功不可沒。」
「這一年多來,也許漢國國庫又充盈了,我想,我們也是該行動的時候了。七年血戰,我們屢戰屢敗,多少肥美的土地和牛羊落入漢人之手,若不奪回來,我誓不甘心。」
「我軍經過修整,弓弦精良,戰馬肥壯,士兵勇猛,在如今秋高馬肥的季節,確是也到了再戰的時候了。」趙信摩挲著面前的彎刀向伊稚斜道。
「趙將軍就不怕霍去病打到漠北來?此人的長途奔襲可是了得。」
「河西算他撿了便宜。我就不信了,千里瀚海、茫茫大漠他也敢來,即便是他敢來,我也必讓他有去無回。」
「自次王好氣概,好,我這就出兵,奪回我們的草原。」
「可令左賢王率所部攻右北平,單於您領兵攻定襄,不要戀戰,打完就帶著牲畜和人民走,茫茫大漠就是我們最好的屏障。」趙信獻計道。
「就依自次王所言。」伊稚斜感覺心下暢快許多,終於摟過旁邊的美姬親了兩口,又大口灌下兩杯美酒。
不久,匈奴左賢王部數萬名騎兵侵入右北平,同時伊稚斜也派數萬名騎兵越過蒙古大漠,進犯定襄,兩路大軍將右北平與定襄劫掠一番,殺死軍民一千多人。
消息傳到長安。劉徹在醞釀了許久之後,大清早便在宣室殿將「決戰匈奴」的議題拋了出去。朝堂之上,靜得有些肅殺,文武群臣面面相覷,無一人敢出聲。
「匈奴可惡,朕決定打這一仗,深入大漠,徹底趕走匈奴。」劉徹威嚴的聲音不容置疑。
「請陛下三思。如今我朝國庫空虛,不可因戰爭過多耗費民力財力,不然恐走上大秦的老路。想當年秦朝也曾橫掃六合,最終卻被『甕牖繩樞之子』所滅,賈誼的《過秦論》言猶在耳啊。」大堂上響起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,劉徹定睛一看,原來是敢於犯顏直諫的汲黯。
「好大膽,你是把朕比作秦始皇嗎?」劉徹一步走下龍椅,「我大漢不是秦朝,依你所言,難不成要等到幾十年以後,匈奴死灰復燃,讓我大漢再向他年年卑躬屈膝,用女人的肩膀換取防禦的盾牌?要是那樣,朕又如何對得起戰死塞外的萬千戰士,對得起邊關被屠殺的百姓?」
「可是國庫如何能撐起如此巨大的戰爭消耗?」
「汲大人不用過慮。」桑弘羊趨前一步,「經微臣多方籌措,目前國庫支持這場戰爭並無難處。」
「看到了嗎?」劉徹走到大殿門口,背對眾臣,「財貨無虞,這場戰爭必打,千載之後,就算有罵名,由朕一人承擔就是。」
「預祝陛下一舉殲滅匈奴,保我大漢疆土再不受犯。」眾臣同聲應道。
決戰的詔命震動全國,羽檄飛馳,急如星火,到處都是開赴前線的士兵和戰馬。衛青和霍去病二人也不得停歇,日日被劉徹召去參加軍事會議。
「趙信叛逃後,成為伊稚斜的左膀右臂,單於聽了他的計劃,將大軍撤到大漠以北,以為我們不敢越過大漠發動攻擊,現在我們已經集結最強大的兵力,如能強行越過大漠,勢必能夠大獲全勝。」劉徹言道。
衛青、霍去病連連點頭。
「今趟朕要你甥舅二人共同出征。」
衛青愕然抬起頭。上兩次劉徹都讓霍去病擔任主攻,原本以為這次會戰也沒自己什麼事,沒想劉徹還是沒忘了他這個「老」將軍。
「朕現下已命桑弘羊去籌措糧草。」劉徹頓了頓又道,「這十萬人,你們甥舅二人各領五萬,朕這次是舉國之力,你們可得給朕好好打了。」
衛青和霍去病都深吸一口氣,十萬人追擊匈奴,衛青是第一次,霍去病更是。以前他最多帶過一萬的人馬,而這次竟然是五萬,霍去病有點小小的興奮。
「有把握嗎?」
「必不負聖望。」霍去病道。
「好,來,我們看看地圖。」劉徹攤開北方邊境圖,指著定襄,「你們各率領五萬騎兵,配備最優良的戰馬粟馬,去病從定襄出發,衛青從代郡出發,你們後續的步兵以及後勤運輸隊伍不少於二十萬人,總兵力在三十萬人以上。我們大漢,還是第一次打這麼大規模的仗。」
他轉過頭來:「當然,你們甥舅二人還是有區別的,朕準備將最勇猛善戰的騎兵配置給去病,而去病,你的任務就是截擊伊稚斜的主力,務求全殲。怎麼樣?」
「陛下的作戰計劃非常完備,臣無異議。」霍去病道。
去病的地位越來越高了,而且擔任著突擊重任,江山代有才人出,陛下的天平還是傾向去病的。衛青心道。
下來一定要給舅舅說清楚。雖然是武帝的安排,但霍去病還是覺得這樣搶了衛青風頭似有不妥。
「去病擅長途奔襲,而伊稚斜又位處漠北,朕思忖此事非去病不能完成,還望你們不要因此心存芥蒂。」劉徹似乎看出了二人的心思。
「哪裡會。」霍、衛二人同聲答。
「去病,他們都說朕驕縱你,尤其是韓嫣、李延年,那朕就索性再驕縱你一回,這次還是不給你派副將,五萬騎兵全交由你一人,你還可以優先挑選敢於力戰深入的騎士。」
「謝陛下。」霍去病臉上泛起興奮的神采。
和舅舅一起出得殿來,霍去病在為武帝的安排向衛青表示歉疚:「舅舅,真是不好意思,沒想到陛下會這麼安排。」
沒想到衛青卻是很看得開:「去病,你年輕,有銳氣,能堪當大任,皇上派你負責主攻是對的。」
「舅舅,你就不怨我嗎?」
「舅舅是氣量那麼小的人嗎?」衛青一巴掌拍在霍去病後背。
「那去病就放心了。」霍去病道。
「此次出征,路途遙遠,必得熟悉地形又勇猛善戰的嚮導才行。去病,你軍中僅有僕多還不夠,我看可以多吸納些匈奴的降將以為己用,既可做嚮導,又能成為生力軍。」
「嗯,舅舅說的是。」
想到軍務,霍去病沒有回家,而是直接來到了校場。五萬人,他還需要足夠多的少壯派戰將。
趙破奴、路博德、高不識、僕多、李敢已確定跟著自己,但這還不夠,而且缺匈奴嚮導。
不知不覺間,他竟和趙破奴、高不識等走到了匈奴降軍的營地。
兩名降將正在怡然自得地摔跤,二人你來我往,身手均是不凡,幾十個回合下來,竟是誰也奈何不了誰。霍去病是識得這兩人的,他們皆是渾邪王麾下的悍將,一個是因淳王復陸支,一個是樓專王伊即靬,當初跟隨渾邪王誠心來降,後被安置在軍中,做了漢廷的將領。霍去病忽然心中一動,向趙破奴、高不識說可讓他二人來自己軍中效力。
「咱們軍中不是有僕多了嗎,何必還要這些匈奴降將?」高不識不太明白。
「他們既已降漢,就是漢朝的子民,在軍中就是漢家將士,以後不要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。」
「是。」高不識撓頭道。
三人來到兩人跟前,趙破奴輕咳一聲,復陸支先見著,正欲罷手停戰,卻被還不知情的伊即靬一把摞住,摔倒在地,引得眾人開懷大笑。
伊即靬一愣神,這才發現霍去病來到,連忙拉起復陸支,向霍去病行禮道:「不知驃騎將軍駕到,請見諒,卑將獻醜了。」
「在軍中,就應多相互切磋,這樣可以取長補短,還能鼓舞士氣。」二人聽後點頭稱是。
「對了,說個事。」霍去病拉著兩人走到校場一角,居中坐了下來。
「願意跟我征漠北嗎?」霍去病開口詢道。
「真的?」兩人高興得跳了起來。
「伊稚斜又在蠢蠢欲動了,我尋思著對漠北地形不熟,正需要你們這樣的將領呢。」
「將軍驍勇無敵,而我們是最敬重勇者的。能跟隨霍將軍,是我們的福氣啊。況且我們本來是月氏人,以前也是因為迫不得已才跟了伊稚斜的,以後我們必當盡心竭力為將軍效勞。」二人連忙表示。
「嗯,很好。你們當中還有誰是靠得住的?」
「昌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