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篇 初試牛刀 無家可歸進曾府

一八五九年一月,懷著悲涼心情自稱「書劍飄零舊酒徒」的李鴻章,終於受到命運之神的惠顧,從一個潦倒失意客一躍而成為湘系首腦曾國藩的幕賓,從此他的宦海生涯又翻開了新的一頁。

李鴻章無家可歸,只好收拾簡單的行囊攜帶老婆孩子出逃。他輾轉來到南昌看望母親,在哥哥的幫助下,他見到了在建昌的曾國藩。當時曾國藩的局面也不好,正面臨三河慘敗的情勢。雖說湘軍在曾國藩的帶領下是兵多力壯,一派朝廷之師的威武氣象,但湘軍旗下真正可用的人才並不多。曾國藩迫切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,一個有才華、善通變,能夠處理具體事務的幹將。而此時,在李瀚章的安排下,曾國藩驚奇地發現,端坐他面前的李鴻章言談舉止卓越超群。他那評判政事的尖銳深刻,那軍旅生涯磨礪出的求真務實,那敢於面對失敗的勇氣,那追求上進施展才華的抱負,都讓曾國藩欣賞有加。曾國藩知道,現在的李鴻章,已經不再是京城翰苑中的那個文弱書生,他的身上既增添了幾分成熟,又激盪著年輕人的豪氣,同時也有渴望幹一番大事業的雄心壯志。這次會面之後,曾國藩決定把李鴻章留在身邊。於是,李鴻章成為曾國藩的幕僚,並從此開始了他們之間長達數十年的師生之情。

一八五三年,曾國藩以在籍侍郎的身份,受命幫辦湖南團練事宜,他看出「兵伍不精」是清王朝的大患之一,決心獨樹一幟,改弦更張,編練一支新式武裝,以挽救清朝統治。一八五四年二月,他編成並督率湘軍水陸兩軍,沿湘江北上抗拒太平軍。湘軍有別於清朝常備軍,它是漢族地主武裝,「以招募易行伍,盡廢官兵,使儒生領農民,各自成營」。曾國藩「在京官時,以程朱為依歸,至出而辦理團練軍務,又變而為申韓。」他採取傳統的「以上制下」的戰略方針,先清兩湖,穩定後方,繼而把軍鋒指向江西和安徽。一八五八年七八月間,曾國藩先後奉命馳赴浙、閩,進擊分裂出走、放棄江西根據地、盤旋浙閩的石達開部太平軍。十月,他率部到達建昌,未及入閩,石達開部即由閩入贛,轉進湖南,鋒銳大挫。是時江南軍情漸鬆,而江北卻風雲突變。面對江南、江北大營進逼天京、湘軍圍攻安慶、三河、威逼廬州的嚴峻形勢,陳玉成、李秀成兩支主力太平軍聯合作戰,首先摧毀江北大營,解除天京北面威脅,繼而在安徽三河全殲李續賓所部湘軍精銳六千餘人,擊斃李續賓和曾國藩胞弟曾國華以及文武官員四百多人。包圍安慶的湘軍,見勢不妙,慌忙逃跑,安慶之圍不戰而解。曾國藩因「江北軍情變幻」而驚恐萬分,哀嚎「嗚呼慟哉!」十二月奉命移師援皖。

在這種形勢下,李鴻章趕到建昌拜訪了曾國藩。李瀚章是曾國藩與李鴻章結合牽線搭橋的人,李瀚章於一八四九年以拔貢朝考出曾氏門下,一八五三年署湖南善化知縣,當時在衡陽帶兵的曾國藩檄調來營,襄辦糧台,遇有戰陣,也督隊指揮。曾國藩稱讚他「內方正而外圓通,辦事結實周詳,甚屬得力。」一八五七年一月,湘軍糧台裁撤,歸併江西省局,瀚章回籍為其父守制,安徽巡撫福濟奏留辦理團防捐務。一八五八年,曾國藩檄調瀚章赴江西總理糧台報銷,瀚章遂奉母同住。曾國藩十分器重瀚章,而瀚章也把曾國藩倚為靠山。瀚章既經常向曾國藩通報鴻章在皖情況,有時甚至將其弟家書轉呈曾國藩過目;又時時向鴻章介紹曾國藩的宦海浮沉和吹捧其道德學問。瀚章在其弟與曾國藩之間起著溝通情感、增進瞭解的作用。時值鴻章到南昌看望老母,曾國藩便乘機通過瀚章邀請鴻章前來會晤。一八五八年十二月,曾國藩函告友人說:「筱泉家被賊焚劫,挈眷至南昌,日內亦即來營,少荃亦約來此一敘。」曾國藩與李鴻章早就結下了師生之誼,曾國藩稱譽弟子為「偉器」,李鴻章敬佩其師如「神聖」。他倆有相似的追求:撲滅太平天國烈火、維護清朝統治以期封侯蔭子、光宗耀祖;又有相互利用之必要,曾國藩希望藉助李鴻章之才以成「大業」,李鴻章企圖依靠曾國藩援引以立功名。

對李鴻章的才識,曾國藩早有所知,但認為他性情不穩,妄自尊大,所以故意不見他。一個多月後,李鴻章又託人說情,曾國藩說道:李鴻章也是翰林,志大才高,我這裡局面窄狹、只是一條淺溝,容不下他這條大船呀,他何不回京供職?經反覆說情,李鴻章終在一八五九年一月入曾國藩幕,成為曾的幕賓。其實,曾國藩並非不想要他,只是想打一打他的傲氣,讓他更加內斂沉穩。

在曾國藩幕,李鴻章辦理行文、批閱公文,起草書牘、奏章。曾國藩最負盛名的參摺《參翁同書片》,即出自李鴻章之手。任安徽巡撫的翁同書是咸豐皇帝和恭親王的老師,歷任工部、戶部尚書翁心存的長子,其弟即大名鼎鼎的翁同龢。這道參摺指責翁同書舉措不當、守城不力、棄城而逃,應予嚴懲。以翁家的權勢,要將其扳倒談何容易,所以曾國藩極其重視,要文案房多擬幾份草稿備選。在好幾份草稿中,他選中李鴻章稿。如此重要之摺,卻只區區不到六百字,可謂字字千鈞,句句見血。此摺歷數翁同書忠奸不辨、誤用歹人、措置失當、貪生怕死、連失兩城的罪狀,然後指出翁的幾道奏摺的自相矛盾之處,反駁他的種種自辯,令其無繼續辯解的任何餘地。此摺最後寫道:翁同書有如此行為「豈宜逍遙法外?應請旨即將翁同書革職拿問,敕下王大臣九卿會同刑部議罪,以肅軍紀而昭炯戒。臣職分所在,例應糾參,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」。一句「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」,即將朝廷因翁同書之「門第鼎盛」本想「瞻顧遷就」從輕發落的「後路」封死,委實老辣。朝廷只得並不情願地按規定將翁同書判「擬斬監候」。所以曾國藩稱讚說:「少荃天資於公牘最相近,所擬奏諮函批,皆有大過人處,將來建樹非凡,或竟青出於藍,亦未可知。」而李鴻章也向人表示自己從前也輔佐過其他將帥,但「芒無指歸」,入曾幕才「如識南針,獲益匪淺」。

曾國藩生活極有規律,每天很早就起床查營,然後在黎明時分與幕僚共進早餐,或談一天工作安排或隨意談天說地。初到曾國藩幕時,比較懶散的李鴻章很不適應這種規律、刻板的生活,深以為苦。一天早晨,他以頭痛為名想多睡一會兒,但曾國藩知道他是裝病多睡,所以幾次派人請李鴻章起來一起吃飯,最後告訴李鴻章必須所有幕僚全都到齊才開飯,李鴻章匆忙披衣「踉蹌前往」。曾國藩吃飯時一言不發,飯後嚴肅地教訓他說:「少荃,既入我幕,我有言相告,此處所尚,唯一『誠』字而已。」說罷生氣地拂袖而去,李鴻章「為之悚然」。曾國藩素知李鴻章「才氣不羈」,故對他要求格外嚴格,盡力雕琢,陶冶其性情,培養其道德。許多年後,李鴻章對人回憶說:「在營中時,我老師總要等我輩大家同時吃飯;飯罷後,即圍坐談論,證經論史,娓娓不倦,都是於學問經濟有益實用的話。吃一頓飯,勝過上一回課。」

李鴻章入幕不及一旬,曾國藩就決定請他主持編練皖北馬隊,附於湘軍。編練馬隊之舉,發軔於左宗棠的提議。左宗棠(字季高)是湖南湘陰人,舉人出身,初入湖南巡撫駱秉璋幕,後來成為湘軍首領之一。曾國藩就左氏提議同胡林翼協商。胡林翼〔字貺生,號潤芝,道光進士〕時任湖北巡撫,為湘軍二號首領。胡氏支持編練馬隊,曾國藩隨即上疏清政府,慷慨陳詞。曾國藩所以力主編練皖北馬隊,是鑒於太平軍和捻軍的騎兵「多而且悍」,湘軍陸軍如無馬隊配合,難以制勝。他通報左宗棠:「閣下去年囑弟留心馬隊,弟以調察哈爾之馬練淮南之勇人奏。」他原擬調察哈爾馬三千匹,令李鴻章招募亳州一帶「善馬之勇」千人。清政府對曾國藩編練馬隊持肯定的態度,但又下令「斟酌採買」馬匹。根據朝廷的命令,曾國藩修改了募勇計劃,決定先招五百,試行操練,如其可用,再行續招三千。李鴻章雖然承認編練馬隊確係當務之急,但卻深感事體重大,缺少經驗,勝敗難卜,考慮再三,未敢輕許。李鴻章專程前往南昌與哥哥相商。李瀚章贊成其弟意見,致函曾國藩,代為辭謝。曾國藩堅持既定方針,寫信勸勉李氏兄弟「不必遽以往事之難為慮」。話已至此,李鴻章只得應命,派「專人至淮上招募馬勇」。然而當時兩淮地區太平軍和捻軍協同作戰,聲勢較壯,清軍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。動盪的局勢,人心的向背,迫使招勇之人空手而歸。這樣,曾國藩建立馬隊的計劃就流產了。

六月,早已移駐撫州的曾國藩,鑒於太平軍猛攻景德鎮,擔心湘軍張運蘭部不支,急派曾國荃率部往授,並命李鴻章同往。曾國荃(字沅浦)是曾國藩胞弟,所部為曾國藩嫡系。李鴻章心高氣盛,希望獨統一軍,不願寄人籬下,心情鬱鬱,有意他去。曾國藩賞識李鴻章之才而不滿其虛驕之氣,於是一面借用上方寶劍阻其去路,疏留說:李鴻章「久歷戎行,文武兼資,堪以留營襄辦」;一面對其曉之以理,誘之以利,說「閣下閎才遠志,自是匡濟令器」,「倘為四方諸侯按圖求索,不南之粵,則東之吳,北之齊豫耳。」李鴻章既不敢抗旨,又感戴其師「薦援」之恩,因而決計前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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