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一條道走到黑

榮慶一大早便跑到一家酒店,抱著酒罈一直喝到下午才離開,他一路搖搖晃晃沿著大街往前走,瞅著滿街的人沒一個順的,跟誰都像有仇似的,總想找個人打一架心裡才解恨。偏偏滿街的人誰見了都躲他,想鬧事也鬧不成。

昨晚上,瑞王府裡發生的事他已經記不真切。小格格怎樣跟他鬧,王爺捏住吟兒的相片怎樣逼婚,他都不再往心裡去,腦殼裡唯有一個念頭:他對不住吟兒。為了救她的命,卻傷了她的心。這不,前不久託小回回給她捎去一封信,想表示自個兒等她的決心,現在倒好,她人還在宮裡頭,自己已經成了瑞王爺的女婿了,他望著頭頂那藍藍的天,明晃晃的大太陽,恨不得晴天裡落下一串響雷,將這喧沸鬧騰的街市,連同那又高又大的紫禁城一下子全劈了才解恨。真要那樣,他就能趁著天崩地裂的混亂,將吟兒從宮中救出,帶著她遠遠跑到世界的盡頭,永遠離開這個鬼地方——

榮慶走到家門口,家僕一見他回來,像見到救星似的連忙上前拖住他,說舅老爺來了,還跟著一大幫客人。家僕發現他喝多了,左右攙扶著他一路進了前廳。他一走進客廳,便發現客廳裡坐滿了宮中侍衛。

「榮侍衛,道喜道喜啊!」侍衛們一見他走進,全都起身圍上來。

「同喜同喜!」榮慶習慣性地迎著眾人拱拱手,話剛出口,突然覺得不對勁兒,揮著胳膊說,「喜什麼呀,你們都他媽起什麼鬨?」

「慶兒,」舅老爺恩海見他神色不對,知道他喝多了,慌忙將他拖到一邊低聲說道,「這不都是咱們乾清門的弟兄嗎?聽說你跟瑞王府訂了親,全來要喜酒喝呀!」

榮慶一聽說要喝酒,頓時來神了,揮著衣袖對身邊的家人說:「快,快上大酒缸啊!我陪著喝,管夠!」

「慶兒,你醉了?」恩海急了。

「你是誰?」榮慶瞪著兩眼。

「我是你舅舅。」

「舅舅?舅舅是什麼東西?」

「你這渾小子,敢連你舅也不認!」舅老爺氣得臉色發青,伸手要揍榮慶。侍衛們慌忙上前將他拉開,勸著恩海,說榮侍衛喝多了,別跟他計較。恩海瞪一眼外甥,氣得一跺腳向大門口走去。侍衛們見恩海要走,全都上前跟榮慶打招呼,說他們改天再來。眼瞅著眾人紛紛離去,沒人再陪他喝酒,榮慶心裡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,跳著腳衝到門邊,從腰下掏出皇上賞給他的手槍,高高舉在手中,聲嘶力竭地大叫著:「誰都不許走。誰走打死誰!」

瞅著醉態十足的榮慶,和他手上黑洞洞的槍口,眾侍衛們全傻了,一個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。恩海小心翼翼地擺手,低聲叫著:「榮兒!榮兒!」

「我把你們全打死,乾清門就沒人看守了。」榮慶見眾人一個個嚇得不行,連平時最愛訓斥他的二舅也變了臉色,不敢大聲說話,心裡說不出的得意。他縱聲大笑,一邊揚起手中的槍:「宮中沒了你們這些人,誰樂意出來誰出來,誰樂意進去誰進去!哈哈哈——」

「榮兒,聽我說,你把槍撂下,有什麼話好好說。」恩海勸著外甥,唯恐他發了酒瘋,槍子兒一出來可沒長眼睛,鬧出人命來就麻煩了。宮中的侍衛們都見識過手槍的厲害,何況榮慶眼睛都喝紅了,這會兒別說是開槍,就讓他開炮他也敢。侍衛們戰戰兢兢擠在一起,誰都不敢亂動一步。

「皇上賞我手槍,王爺賞我媳婦兒。你們說,誰想試試我槍法?」

眾人嚇得連連搖手,紛紛向後退去。原先站在人前頭的二舅也嚇得躲到人群後面去了,眾人越是害怕,榮慶越是來勁兒,舉著手中的槍,搖搖晃晃地一會兒指指這個,一會兒指指那個。他興奮地叫著跳著,揮著手中的槍,將十幾個身懷絕技的好漢逼得像一群乖乖聽話的小羊,心裡有說不出的滿足。對!我該讓他們跟我一起去瑞王家,逼王爺和小格格退了他這門婚事,還他一個自由身,這世上除了吟兒,誰個女人我也不要,哪怕像小格格這樣漂亮,這樣有身分的女人。

「走!你們跟我上瑞王府。」他這一叫,眾人全愣在那兒,不知他玩的什麼把戲,這時榮父榮母在家人和丫頭的陪同下慌慌張張地跑進客廳,榮父厲聲命令兒子放下槍,母親則在一旁哭著求他。榮慶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,那就是去瑞王家退了他這門親事。因此一見父母及家人向他湧上來,情急之中大吼一聲,朝天開了一槍。

轟然一聲,眾人全呆在那兒,這槍聲比過年的二踢腳炮仗要響得多,而且威力更是嚇人,子彈打在屋頂上,房頂上露出好大一個洞,震落下許多碎木頭和瓦片,滿屋子飄著一股子硫磺味兒。

「這混帳東西六親不認了!」膽戰心驚的父親氣得大罵,但腳下的步子卻停下來,再也不敢上前一步。

「他喝多了,別惹他。」母親在一旁勸丈夫。

「等他酒醒了,我非吊起他不可——」二舅低聲咒罵。

「你說什麼?」沒想恩海的話被榮慶聽見,他舉槍瞄著他。

「沒說,什麼也沒說——」恩海慌忙否認。

「那好,你先走,帶大夥兒去瑞王府。」榮慶衝著恩海大聲吼叫。

父親恨得跺腳,母親嚇得哭。恩海無可奈何地向門外走去,眾人默默跟著他,這時,大廳門外突然走進一個人,這人不是別人,原來是榮慶在承德的把兄弟,也是他最最敬重的大哥元六。

「榮慶!你幹什麼?」元六在門外就聽家丁說了大廳裡發生的情況,心裡早有準備,一個箭步搶進來,衝著榮慶大叫。

「不關你事,要不你頭一個。」榮慶舉槍指著元六,顯然沒認出他。

「你學會打槍了?」元六輕蔑地一笑,迎著他的槍口走過來。

「你躲開,我開槍了!」榮慶瞪著一雙大眼,憋緊了嗓門眼兒叫起來。

「開呀。」元六一步步走近他,一邊拍著胸口,「不開你是我孫子!」

榮慶的手指搭在手槍的扳機上,眾人都替元六捏一把汗,特別是恩海,知道他這位老部下的脾氣,當真榮慶開了槍,他也不肯後退半步。榮慶被對方一臉的氣勢鎮住,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一步,又一步。最後榮慶終於認出眼前的人是元六,他手腕一軟,手槍落在地下,叫了聲:「大哥」,一頭撲進元六懷裡。

※※※

榮慶一覺睡到下半夜才醒過來,腦殼仍然隱隱作疼,但神志卻非常清楚,他聽見房裡傳來一陣陣鼾聲。拋撩起蚊帳,這才發現元六躺在竹涼床上,沒遮沒蓋地光著上身睡著了。

榮慶拿起芭蕉扇,走到竹床邊,在床邊坐下替他趕蚊子。他一邊扇一邊想著下午發生的事,有些事他記得起,有些一點兒也記不起,但元六站在他槍口前拍著胸口,他記得清清楚楚。他在心裡罵自己,不該幹這種蠢事,要不誤傷了元六這樣的好兄長,後悔就來不及了。他扇著扇著,元六突然醒了。

「榮慶!」元六一翻身從涼床上坐起。「我吵醒你。」

「已經下半夜,我也該起來了。」元六養成的軍人習慣,一睜眼便來精氣神。他抓起床邊的旱煙袋,一邊吸煙一邊跟榮慶聊起來。原來榮慶家裡人不讓他走,舅老爺和榮慶爸一定要留他吃飯,吃了晚飯,他見榮慶仍然沒醒,不忍心叫他,但也不甘心離開。因為他這次隨護軍進京,來得非常神祕,他因為身負特殊任務,才讓他離開營房,其他人一律不準出營。上頭交給他辦的事必須在晚上辦,但天不亮就回營覆命,所以過了今兒夜裡,他再想出來就很難很難了。因此晚上在榮慶家吃了飯,他去了該去的地兒,辦了該辦的事,又悄悄溜回來看榮慶醒了沒有,為的就是跟這位分手幾個月的把兄弟說一會兒話。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榮慶醒了,他自然不能再睡。

「準是媳婦兒又出毛病了吧?」元六滿滿地吸了一大口煙。

「誰告訴你的?」榮慶悶悶地說。

「你這身酒味兒!想媳婦兒,酒找齊兒,老弟,升了官兒,皇曆可沒改。」元六笑笑說。其實他已經聽榮慶二舅恩海說了他與瑞王家小格格訂親的事,不過他覺得事情的根子不在這上頭,而是出在先前那個姑娘身上,雖說他不清楚這裡的來龍去脈,但有一條不會錯,那就是他最想念的女人跟他仍然沒緣分,要不他不會醉成這樣。記得上次在承德妓院,他跟英姑娘睡了一覺,從床上爬起來,臨走一腳將對方踹下床,這叫什麼事兒,心不順唄。

「大哥,我跟你走吧,官兒我不當了。」榮慶神色沮喪地擺擺手,說的是氣話,可有一多半是真心話,實在覺得沒意思。

「跟我走?走哪兒去?」元六反問。

「哪兒都行。只要離開北京城,遠遠兒的。」

「白說了,你大哥剛調進北京城來,還沒落下汗呢。」

「您也調北京啦?上哪個營?」榮慶感到意外,追問對方。

「我是動地兒不動窩兒,還是咱們健銳營。」

「健銳營全來了?」

「這不,兩天趕了五百里路,打承德拉過來的,兩腳全是泡。」

「幹什麼來呢?」榮慶畢竟在宮中當差,本能地覺得不對勁兒。

「上頭沒說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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