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鬼使神差都是命

五月底,北京城裡已經開始熱了,可承德這兒卻非常清朗涼爽。

榮慶沿著大路向城裡趕。迎著撲面的清風,眼望四周的青山和頭頂那片瓦藍的天空;越發覺得氣候怡人,怪不得皇家選這兒為避暑山莊,要不是路邊那滿眼的綠色,人們以為現在已經入秋了。

今兒輪他休息。一大早,他懷裡揣著吟兒一縷青絲,去了城東的慧居寺燒香。自從他聽說吟兒死在瑞王家之後,便開始信佛,有空便上廟裡燒一炷香,還個願,這輩子不能娶吟兒做媳婦了,求菩薩保佑他下一輩子能跟她在一起,這是他還得最多的願。今天他在慧居寺不但燒香磕頭還了願,還特意在廟門邊的地攤上讓一位白鬍子老頭替自己看了手相。今兒是他生日,過了今兒他就二十一週歲了,他想看看自己將來的運程。

老頭捉住他的手仔細端詳著,沉吟了半天沒說話,兩眼怔怔地盯著榮慶。「老先生有什麼只管說。」他心裡有些緊張,後來一想,吟兒已經不在了,對他來說,這世上再沒什麼可怕的事。想到這兒,他反倒坦然了。

看相老頭猶豫了半天,說他掌心亂紋交錯,俗稱蜘蛛紋,一生被情所累。他笑笑說為情所累的對象已經不在了,他已經不為任何女人累了。不料對方一笑,說:「錯了,累你的女人沒死。」他見對方越說越邪,心裡覺得好笑,掏出一些碎銀子遞給對方,準備離開。沒想那位算命老頭不肯收他錢,將他拖到一邊,悄悄告訴他,說他今生今世既有大富大貴,更有大災大難。

「這位壯士!您生就一副貴相,大難不死而為『貴』。實不相瞞,您這輩子將要交上一位極尊貴的人物,許多事跟這位人物分不開,你別笑,我知道你不信,我也不用您付錢。我只想送您一句話,『好了,好了。一好就了。』總有一天你會明白這裡頭的意思。」

榮慶怎麼也想不出算命老頭「好了」這兩個字究竟有什麼意思,想來想去覺得實在又沒什麼意思。他走進城門,走到十字街口,街邊酒店裡傳來一股牛羊肉的香味,這時才覺得自己餓了。

他走進了一家酒店。剛要坐下,突然發現不遠處坐著一個人有些眼熟。他仔細一看,這才叫冤家路窄,此人竟然是吟兒的哥哥福貴。

福貴正和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一邊喝酒一邊交頭接耳說悄悄話。這位中年商人姓丁,專在口外一帶做皮貨生意,福貴自妹妹進宮後雖說收斂很多,但時間一長,賭性又大發。這一年多,家裡的房產和田地已經賣光了,這次他偷偷來承德,想瞞著妻子,將她從娘家帶過來的幾十畝地賣給這位皮貨商。

榮慶一見福貴,眼珠差點都激出來了。要不是他作孽,將吟兒抵了常五爺賭債,頂人家名份進宮當差,吟兒早就跟自己結婚拜堂,現在怕兒子都抱上了。一想到這事兒榮慶便氣不打一處出,覺得吟兒的死,福貴是罪魁禍首,是他一手害了自己的親妹妹。榮慶大吼一聲,上前將福貴從桌邊揪起,二話不說,掄起胳膊就打。福貴被他打得滿地亂滾,嘴裡不停地叫饒命,最後急了,連「姑爺饒命」,也叫出口來。跟福貴一起的皮貨商,不知出了什麼事,急得在一旁團團轉。

「壯士息怒,壯士請息怒,有話慢慢說——」皮貨商急得大叫,店家老闆也跑上前,和皮貨商一起費了好大力氣才將榮慶拉開。這時福貴已被打得鼻青臉腫。他哭喪著臉,在丁老闆的攙扶下從地下爬起,一邊擦著唇邊的血漬,一邊喃喃地:「這叫什麼話兒?不論怎麼說,你好歹也算名份上的姑爺啊——」

「你們二位是怎麼個茬兒?妹夫大舅子,這不是硬親戚嗎?輩輩親,打折骨頭連著筋!有話好說,有話好好說!」皮貨商兩頭勸著榮慶和福貴。

「我今兒要他的命!」榮慶怒氣未消地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劍。

「這位大爺!千萬別動刀。」皮貨商慌忙攔在中間。

「榮慶!今兒到底怎麼了,一見上面就跟我幹上了,就算我對不起你一回,現在咱們倆家總算是兩清了。」福貴連連見對方一臉怒氣,不知怎麼回事兒,心想上次妹妹進宮是咱家對不起他們家,可現在是他們家提出退婚,是他們葉赫家對不起我妹妹啊。

「說!吟兒埋在哪兒了?」榮慶被皮貨商攔住,急得指著福貴大叫。

「吟兒她——」福貴接著他的話茬順口往下溜,話沒說完,突然覺著不對勁,心想什麼埋這兒埋在那兒的,他究竟胡說些什麼呀。

「你別裝糊塗。你給我起出來,埋在我們家墳地!她是我的原配!」榮慶認定吟兒死在瑞王家,心想儘管自己父母退了婚,但他跟吟兒拜天地在先,她死了也是他的人。

「別犯混了!」福貴終於明白他指的是妹妹吟兒,心裡非常驚奇,「她活的好好的,就給她找墳地,你憑啥咒她!」

「你別打馬虎眼,京裡的事兒我知道了!」榮慶翻對方一眼,接著便將他聽到的情況說了一遍,說吟兒嫁到瑞王家不久,便上吊自殺了。

「我說你火兒不打一處來呢?驢蹄子安到馬屁股上,你整個兒一滿擰。」福貴哭笑不得。這時他才恍然大悟,原來他將嫁到瑞王府的秀子宮女當作吟兒。其實這也不能怪榮慶,因為榮慶他二舅為了讓他死了這條心,特意花錢買通了福貴,故意讓他騙榮慶,說吟兒嫁進了瑞王府。

「你——你說,吟兒沒死?」榮慶聽說吟兒沒死,心裡又驚又喜,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,他愣在那兒,半天才回過神,想起上午他在慧居寺,算命的說他一輩子為情所累的話,並明確說吟兒沒死。當時他認為算命的胡說八道,現在面對吟兒仍然活著的消息,心裡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神祕感。

「吟兒好好的在宮中當差,你存心咒她!」

「那——那瑞王府死的宮女是什麼人?」

「那位宮女叫秀子,也是老太后身邊的——」

「那你當初為什麼騙我,硬說她嫁進了瑞王府?」榮慶跳著腳大罵。那天他去吟兒家打聽情況,福貴發誓賭咒告訴他,說妹妹嫁到瑞王家。

「那是你們家先退了婚,我存心氣你的!」他沒敢說自己收了他舅老爺的錢才騙他的。

「既然你提到這事兒,我也跟你挑明了。家裡人怎麼折騰我不管,反正除了吟兒,誰個女人我也不會娶。」榮慶心裡激動不已。自吟兒進宮,他非常痛恨福貴,可今天,他頭一遭覺得福貴像個人樣兒,高興得要請他喝酒,榮慶招呼福貴和皮貨商在方桌邊坐下,大聲叫店夥計給他們加酒添菜。

「剛才那頓打我就白挨了?」福貴揉著右上肋的痛處。

「我給你賠不是,另外罰我三大杯酒。」榮慶舉起酒杯,一連喝了三杯。福貴是個酒鬼,那裡肯看著別人罰酒自己不喝的道理。他也一口氣搶著喝了三杯。皮貨商也陪著喝了一杯。他一邊喝一邊感慨地搖頭晃腦:「不打不相識,鬧了半天原來是一家人。」榮慶和福貴等三個人喝了一陣子酒,元六派了個手下來這兒找他,要他立即回營。榮慶讓那人先回軍營,說他馬上就來。他付了酒菜錢準備離開,突然問福貴來這兒幹什麼,能不能多住幾天。福貴自然不好意思說他陪丁老闆來這兒賣地,騙對方說他跟丁老闆上口外跑生意,路過這兒,明兒一大早就得離開這兒。

榮慶本想留住大舅子,讓他與自己把兄弟元六見個面。聽說他們明兒就走,只得說後會有期了。他與丁老闆打過招呼,將福貴拉到門外,請他回去捎個口信給宮中的吟兒:「你讓她安心當差,我等她,等多少年我都不在乎。」

「不行,我不能替你捎信,你們家已經退了婚,我要傳這種話給我妹子,我媽媽非罵死我不可。」

「我說了,這事兒跟我們家裡人沒關係!」

「妹子在宮裡當差,本來就夠苦的,你就別再折騰她了!」福貴坐在桌邊喃喃地說,「反正不能替你捎信給妹子。」

榮慶耐心地求著福貴。福貴低著頭,咬著舌頭不說話,硬是不肯答應回去替他捎信給吟兒,榮慶見說了半天沒有結果,急得想發脾氣,這裡禁軍大營又派人來催他,他只得悻悻地跟著來人走了。

榮慶回到禁軍大營,立即將吟兒沒死的消息告訴他的把兄弟元六。元六雖說心裡也替他高興,但面子上沒透出一點顏色,反而覺得他面對這幾乎無望的戀情太認真也太天真了。元六本想勸勸他,給他潑點涼水,見對方正在興頭上,便忍住沒說,說起當今皇上的母親,聖母皇太后要來承德離宮避暑的事。為了這件事,朝廷特意派皇宮內廷總管李蓮英陪瑞王一塊兒來承德打前站,替皇太后御駕承德做準備工作。瑞王爺原先是禁軍大營的統領,因此自然要來軍營巡視,所以上面發下話,要他們加緊訓練,特別安排一些武藝好的軍士,明天在瑞王面前當場比武。左健銳營的元六、榮慶等幾位軍士名列其中,所以元六才急忙派人將他從外面召回來。

聽說瑞王要來軍營視察,榮慶不由得想起早上算命老頭說的話。一是說吟兒沒死,這已經被她哥哥福貴證實;二是他將要遇上一位極尊貴的人物,會不會這人就是瑞王爺?原先,他以為吟兒死在他們家,一提起瑞王心裡有說不出的怨恨。現在知道死的不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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