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不了情

為了讓榮慶安心回承德軍營,家裡人和二舅都騙他,說吟兒確實嫁到瑞王府。榮慶在迎親隊伍中見到吟兒,心中已經疑惑,二舅等人這一說他更信以為真。但他仍不肯死心,一連好幾天守在賭館外,瞅準機會找到吟兒哥哥福貴,向他打聽真相,以證明這個痛苦的事實,由於葉赫家退婚,福貴本來就一肚子火,加上恩海花錢買通了他,他便有意騙榮慶,說榮慶家退婚在先,妹妹無論嫁給誰跟都他沒關係。這幾句話說得榮慶嗆在那兒,半天說不出話來。

心痛欲裂、萬念俱灰的榮慶像丟了魂,成天泡在酒樓裡。一天他喝多了酒,趁著夜色翻過高高的院牆,摸進了瑞王府,結果被瑞王府的衛士痛打了一頓,然後捆住手腳將他送回家中。剛回家,承德軍營早已派人在這兒等他,說他私自逃出營房,帶著統領的手令前來抓他,並立即押回承德。葉赫將軍盛怒之下氣得連連大叫:「不肖子孫!不肖子孫!」就這樣,老將軍親自將兒子捆起,交給了承德來的護軍,由他們一腳回承德府護軍大營。

兩名軍士將榮慶押送到護軍大營,交給了當天營房值官。

值官將榮慶帶到左健銳營,讓他留在棚裡等候命令。營中的兄弟一見榮慶,立即七嘴八舌地告訴他,因為他私自出走,元六催領替他擔下責任,因此被統領下令抓進大牢,動了幾次大刑。

榮慶一聽元六因為他而受累,心裡便急了,一跺腳要去軍帳去找營官,向他說明情況,多大的罪由自己頂。眾人勸住他不讓他去,因為鬧不好他幫不上忙,反會使事情更複雜。他不聽,一定要去,「不行,我一定要去見元六。」他正吵著要去見元六,年近三旬一臉威嚴的營官在值官陪同下,突然帶著幾名禁軍護衛出現在營房門口。眾人面面相覷,一時不知該怎麼辦。營官看一眼眾人,然後走到榮慶面前,兩眼緊緊盯著他。

「你就是榮慶吧?」營官問道。營內幾百號人,榮慶來得時間不長,他雖認不真切,但大致模樣兒還是記得的。他故意這麼問,那是為了顯出他的威風。

「榮慶參見營官大人!」榮慶慌忙行禮。

「你想見元六?」營官不動聲色,榮慶躲著對方嚴厲的目光,點點頭。

「拿下了!」營官突然變了臉。

禁軍護衛一擁而上,抓住榮慶,一路將他押到軍帳前的空地上。空地上立著幾根木樁,這些木樁是用來示眾的,對那些犯了軍規的官兵進行懲罰後,捆在這兒讓全營官兵都能看見,起到殺一儆百的效果。

榮慶看見元六捆在其中一根木樁上,心裡自覺對不住他,首先不該騙他,更不該拖這麼長時間,臨走前元六再三要他速去速回,至多十天內定要回來,沒想他一去二十天。

「六爺!我——」榮慶愧疚地看了一眼對方,營官叫手下將榮慶捆到與元六相鄰的一根木樁上,然後看一眼榮慶和元六,厲聲大叫:

「這叫一根繩上倆螞蚱,蹦不了你也飛不了他!都給我睜開狗眼,誰敢私跑,誰敢私放,一樣!」

「沒有六爺的事兒,是我自個兒偷跑的!」榮慶直起嗓門叫起來。

「好兄弟!」元六慘然一笑,「得了,別逞能。我已然說了是我準的假,沒你事兒!」

「不,這事不賴你,沒你事兒!我不好,我犯了營規,要罰罰我。」

「住嘴!」營官上前抽榮慶一個耳光,冷笑著說,「你們都沒事兒,我還管誰呀?受人錢財還替人消災吶,甭說你們吃的是皇上的錢糧!想走就走啊?我又沒開大車店!」

「你哪兒那麼些廢話?元老六有胳膊有腿兒有腦袋,要哪兒給你哪兒!」元六故意叫著,想吸引營官的注意力。他心想自己已經受了不少苦,免得榮慶皮肉再受苦。

「我還不問你呢,問他!」營官瞪一眼元六,轉臉對著榮慶,「你跑京裡幹什麼去了?招了我留你一條命!」

榮慶咬著牙根不說話。

「給台階兒不下?」營官見他不說話,立即暴跳如雷,指著手下的禁軍說,「抽!有一個算一個,一人抽他十鞭子!挨著來,死了算我的。」

執法的禁軍手握鞭子,走到榮慶面前有些猶豫。營官火了,先抽了禁軍一馬鞭,那人無奈地舉起胳膊,抽了榮慶一鞭。「搔癢癢哪?使勁兒!」營官不滿地大叫,禁軍狠下心,用力抽著榮慶,榮慶咬牙忍住。

「孫子!雷公打豆腐,你專揀軟的欺負!有本事衝我來!」元六大叫。偏偏營官不理他,硬是叫手下狠狠抽榮慶。

榮慶任對方怎麼抽他,死死咬著牙不吭聲,比起他內心的傷痛,皮肉上的疼痛似乎算不上什麼,想起他與吟兒之間的這大半年來所遭遇的一切,特別想到吟兒居然由老太后賜婚於瑞王府,而她男人就是那捆在馬背上的癡呆男人,他真得覺著活在這世上再也沒什麼意思。「六爺,讓他們打吧,你也別幫我,我根本就不想活了——」他心裡這樣想,嘴上沒說出來,怕營官聽見自己不想活了,回過頭來又對付元六,他已經給元六惹了天大的麻煩,再不能連累他受苦了。

生性豪爽的元六看見鞭子像雨點般落在榮慶身上,任自己怎麼叫人家也不理他,擔心萬一榮慶支持不住,出了人命,他可怎麼向恩海老爺交待,想到這兒他禁不住對著營官破口大罵,存心要惹怒對方:「你不敢惹爺爺!哈哈哈——好小子,有孝心哪!」

「龜孫子,這可是你自找的!」營官知道他玩的把戲,硬是不理他,但對方越罵越難聽,當著眾部下的面,臉有些撂不住了,伸手從一名執法護軍手中奪過鞭子,使勁抽起元六。

「營官大人!我求求您——」榮慶看出營官下手太狠,苦苦哀求著,「這事兒的確跟六爺沒關係,我想家,編著理由哄他,他不讓我走,我瞞著他偷偷跑了——我求您,要打就打我,打死我也不委屈——」

營官瘋勁上來了,根本不理會榮慶,一邊從憋緊的喉頭擠出一連聲的獰笑,一邊揮動牛皮鞭向元六一個勁兒地猛抽。開始元六還不停地罵,後來罵聲越來越小,再後來沒了聲息,連氣也喘不上了——

像這樣打下去,別說是人,就是一條牛也扛不住。面對這種個場面,榮慶懊喪地閉上眼,心裡後悔不已,恨自己不該連累元六。元六這人雖說脾氣暴躁,但為人大方俠義,健銳營中許多弟兄們平日都受過他不少好處,眼看營官真的和元六較上勁兒往死裡打,一個個都急了,不約而同在營官身邊齊刷刷地跪下,嘴裡叫著:「大人,饒了元六吧!」

營官先是愣了一下,接著暴跳如雷:「你們想翻天!」他嘴上叫得凶,看見四周那一雙雙眼睛盯著自己,手上的鞭子不由得軟下來。為了讓自己好下台階,他上前揪著元六頭髮,問他服不服?沒想元六睜開眼,「呸」的一聲吐了營官一臉唾沫,忍著傷口的劇痛笑著說:

「你勁兒上哪兒去了?都給娘兒們留著呀?」

本來礙著眾護軍的情面準備罷手的營官,被元六這一激,氣得臉色發青,伸手抹去臉上的唾沫,舉起鞭子再次狠抽著元六。

「混小子,老子不信你皮肉比我鞭子硬,老子非打死你不可!」營官一邊打一邊罵,健銳營的兄弟看了心疼,礙著軍法如山,加上元六不肯給營官面子,想勸也勸不住了。正在這時,一個統領身邊的親軍跑到營官身邊低聲叫道:「營官大人,統領大人傳!」

「這會兒沒空!」營官看對方一眼。

親軍慌忙將營官拖出人群,悄聲告訴他,說北京有人捎信來了,榮慶是大清門領侍衛恩海大人的親外甥,統領要他趕緊放人。營官一聽恩海的名字便洩了氣,低聲埋怨親兵怎麼不早說,「惡人兒全是我當了!」營官邊說邊扔下手中的鞭子,一賭氣走了

第二天上早操,元六和榮慶因為挨打不能出早操,兩人趴在大棚內的火炕上養傷,提起昨兒的事,元六不以為然地對榮慶說,虧著你舅舅來了信,要不,你六哥渾身上下都便宜他了。

「六爺,我連累你了。」

「嗨,說那個就遠了。同船過渡,五百年緣分。甭說咱們一口鍋裡混飯呢。」元六興致來了,咧開大嘴又吹上了,「你知道我幹嘛往死裡罵他?聽六哥傳道吧。趕上這火候,開口認輸咱不會,憋著又他媽真疼。我就罵,罵他個狗血噴頭!下回學著點兒。」

元六見榮慶皺著眉心不說話,想起他私下告假的事兒,問他這次回北京那事兒辦得怎麼樣?

榮慶低著頭,咬著牙齦不說話。

「什麼事兒我不問,你就說成沒成?」元六雖說不知道他這次回去究竟為什麼,但有一點,他根本不是為他祖母的病,因為他祖母早在他當兵前就去世了。爺們一般情況下沒啥事可瞞著,編著話哄人的多半是兒女私情,加上上次請他逛窯子,他非但不感激他,聽說半夜裡將英姑娘踹下床來,因此估計他肯定是這種事。

榮慶本想說「完了,別提了。」這類氣餒話,但想到元六為自己受了這麼大的苦,話到嘴邊變為重重的一句,「成了!」

「得了,這頓鞭子沒白挨!」元六高興地拍著炕面,雙手撐著身體想爬起來,沒想剛一翻身,身上的傷口哪兒哪兒都疼得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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