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 陰錯陽差

天剛黑透,二十剛出頭的榮慶偷偷摸進吟兒的睡房。

他是從後院牆頭上翻過來的,吟兒怕讓家裡人看見,慌忙吹了燈,心裡說不出的緊張。這些年來,自從他倆定了親,他從來沒有晚上進過她睡房,更不用說兩人獨自相處。黑暗中,她聽見對方急促的喘氣聲,心裡說不出的緊張,想問他有什麼急事,話到嘴邊沒出口。這種時候能有什麼事兒?想到這兒,她心裡有說不出的慌亂,胸口裡像有幾頭兔子四下亂撞。

榮慶沉默著,伸出有力的雙臂,近乎粗野地將她一把抱起。他個頭高大,這一抱,她雙腳便離了地,身子在他懷裡扭動著,像剛出水的烏魚。

一股熱血湧上太陽穴,他甚至來不及細想,抱著她走到床邊。她急了,一邊掙扎一邊在他耳畔喃喃低語:「慶哥——千萬別——別這樣,再有幾天我就是你的人了——」她本能地掙扎著。他卻抱得更緊,於無聲處感受著她的身體語言,這拚命掙扎卻完全不同於掙扎的美妙,當她身子和他身子緊緊貼在一起時,先前那種恐懼突然沒了,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莫名的興奮。她死死摟住他脖子,臉緊貼在他臉上,心口狂跳。他將她放在床上,壓在她身上瘋狂地親她吻她,雙手隔著她單薄的外衣,撫摸著那柔軟的胴體,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誘惑令他渾身掠過一陣痙攣。

起初她拚命抗拒,後來索性任他擺佈,順從地躺在那兒一動不動。他激動地喘著粗氣,當他的手解開她的衣領,碰觸到她領口下溫軟的胸脯時,手突然縮回。儘管屋裡漆黑一片,他仍然感到有些不對勁兒,伸手撫摸著她的臉,果然她眼窩一片潮濕,那是她的眼淚。

「吟兒!你——你怎麼哪——」他慌忙鬆開手,低聲問道。吟兒不說話。他連聲叫著好吟兒,安慰她說:「你放心,我不碰你,等著到了那天再與你好好親熱——」他見她仍然不出聲,嚇得從床上爬起,不知所措地站在床邊。

她躺在那兒,心裡說不出的空落,眼窩裡的淚湧得更急。起初她不肯讓他碰,後來一想,既然很快要嫁給他,那就由他去了。她閉上眼,渾身興奮地顫慄,準備好今晚上成為他的人。沒想這時他偏偏鬆了手,將她像條魚似地扔在河邊冰涼的泥地上。她有說不出的委屈,這委屈中多少透著一些恨。

「都怪我不好。」他喃喃地說,伸手想扶她起來。

她猛地甩開他的手,背過身去不理他。

「我不好,我向你賠不是還不行?」他不知自己哪兒得罪了她,覺得女人的心實在摸不透,他無奈地在床邊坐下。過了好半天,吟兒仍不起來,也不說話。他急了,低聲求她:「吟兒!真的生我氣?」

「別煩我!」他央求了老半天,吟兒突然坐起。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想,男人究竟怎麼回事兒,難道他們真的不懂女人心思?

他緊挨著她,想撫摸她的肩,想想又忍住,無奈地低著頭,不知所措地搓著兩隻大手。

「這麼晚來我這兒幹什麼?」她終於緩過勁兒,覺得自己對他也太過分,抹著眼窩裡的淚,身子卻沒有轉向他。

她這一問,他才想起自己來這兒有正經事兒要辦。原來他父母擔心吟兒家境中落,特別她父親去世後,那個不爭氣的哥哥成日在外面賭錢抽大煙,現在為了替他奶奶沖喜,婚期突然提前,怕吟兒家裡人為嫁妝發愁,因此讓他帶了一千兩銀子的銀票送過來。為了不讓曹氏覺得他們小瞧了他們家,自然不敢交給曹氏,更不敢交給那花錢如水的福貴,所以才讓兒子偷偷交給吟兒,這樣不僅幫了吟兒家,而且不會傷了他們家面子。

「這是我媽讓我帶給你的。」他掏出銀票遞到她手裡。

「這是什麼?」她問。

他說了其中的意思。她一聽便縮回手,連忙說她不能收他們家銀票。他急了,說這是他爸媽的意思。

「任誰的意思也不行。」她告訴榮慶,收了這張銀票,她媽肯定不答應。

「就是為了不讓你媽知道,才偷偷交給你的。這是我父母的一片心意,你要不收,他們心裡也會不高興。」

「這——」她一時犯起難來。她知道是他和他父母的一片好意,怕她家手頭緊,又要顧全她們家面子,為了讓她婚事辦得風光,才讓他悄悄送銀票來。想到這兒,她心裡一熱,覺得不但他對她好,他們家的人也都對她好。她轉過身,將腦袋抵在他胸口,一直在他胸前撫摸著。

他輕輕摟著吟兒,一定要她先收下,說萬一家裡急等錢用也好救個急。如果家裡不缺錢,銀票就放在她這兒,等將來過了門再悄悄給她媽,也算是他們做兒女的一片孝心。她終於被他說動了心。

「你真好——」她突然在他臉上親了一口。

他摸著發燙的臉頰愣了一會兒,心裡有說不出的激動,這些年來,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。黑暗中,他聞到她身上一股特殊的香味,心裡癢癢的,要按他意思,恨不得今晚上就跟她做夫妻。兩人在黑暗中靜靜地坐著。他們都想跟對方說些什麼,都沒有說,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沒有說出的心聲:日子過得快一些,再快一些,好讓那一天早早來臨!

上了年紀的女傭人將吟兒烏黑的長髮挽起髮結,精心地梳成少婦髮型,然後在她油亮的髮間插上一隻水編髮簪,再配以各色漂亮的珠花插在她耳邊。小玉在一旁誇她漂亮,說小姐簡直像天仙下凡,「天下男人看見你,連路都走不動了!」吟兒漲紅了臉,嬌嗔地瞪了小玉一眼:「去你的。」她嘴上這麼說,心裡卻非常受用。

她坐在鏡子前,瞅著鏡面中的自己,連自己也覺得鏡中的女人絕色非凡,那用絲線絞過的臉蛋顯得分外清爽,雙唇間描著一團唇紅,彷彿晨露中熟透的櫻桃。兩道細細的娥眉下,那雙大大的眼睛像一泓清澈的湖水,透著迷人的光影,不用說男人看了動心,連她自個兒也覺得好看。

她竭力穩住神,不想讓家裡人看出她思嫁心切的激動,但一想到榮慶胸前戴著紅綢花結,等一會兒就要親自來將她接走,心情再也無法平靜。為了這一天的到來,她不知等了多久,好像從她剛懂事起,甚至一生下來就是為了等到這一天。此刻,她終於等到了。

正當她心猿意馬思緒紛亂時,母親匆匆走進。老人急得一臉通紅,沒等在圓凳上落下屁股,便對女兒叫開了:「你看急人不急人,迎親的轎子快到了,你那個死鬼哥哥不知跑到哪兒去了,到處找不見他人影。」

「這就怪了,嫂子也不知他去處?」

「不要提她了!她成天除了摸紙牌,睡覺,別的什麼也不會,所以連個男人的心都攏不住,你哥才會成日在外面鬼混!」

「媽,這也不能全怪嫂子。」吟兒覺著今兒是自己大喜的日子,不想讓母親生氣,連聲安慰著母親。沒等她話說完,前廳傳來一片嘈雜的吆喝聲。

「一定是迎親的花轎到了,我出去看看。」母親慌忙跑出去。

曹氏匆匆趕到前院廳堂,突然發覺不對勁兒,兩位身著官差服裝的宗人府官員陪著兩名太監站在大堂中央,家裡男女傭人全跪在地上,她一見這等場面,就慌了,不知發生什麼事。一位宗人府聽差指著曹氏,放開聲音叫道:「上官太夫人!還不快跪下接皇上聖旨!」

「喳!」曹氏一聽對方以她丈夫家的姓氏稱呼她,心裡頓時沉下、她知道只有在正式場合宗人府的人才這樣稱呼她。她慌忙跪下,結結巴巴地,「奴才曹氏給皇上爺磕頭!」

「皇上聖恩,讓吟兒進宮敬事皇上,快讓你女兒出來接旨!」

「大爺!」曹氏一時愣住,「我——我女兒她——她今兒——」

「怎麼哪,難道想抗旨?還不快叫她出來接旨。」聽差沉下臉。

「奴才不敢,奴才不敢!」曹氏慌忙叫手下侍女去叫小姐,跪在地下心裡說不出的納悶。按滿人規矩,所有族人都是皇上的奴才,因此男娃當護軍保衛皇上,女娃兒入宮當差伺候主子,這都是他們奴才應盡的義務。但話又說回來,祖宗留下的規矩,凡獨生子和獨生女一向免差,現在怎麼會突然宣吟兒進宮呢?她心裡疑惑,想問問明白,抬頭看見宗人府和太監的臉色非常凝重,話到嘴邊上又嚥了回去。

不一會兒,小玉和一名中年女傭扶著臉色蒼白的吟兒走進廳堂。顯然吟兒不知發生了什麼事,懵然不知所然地在母親身邊跪下。聽差在太監耳邊低聲說了一通,顯然是證實吟兒的身分。那個三十齣頭的太監聽了微微點頭,然後上前一步,展開手中黃綾,用公雞般的嗓子鄭重地唸道:「上官將軍之女,上官吟兒因感皇恩浩蕩,自請入宮,敬事皇上。皇上恩准吟兒入宮為奴,特此,欽定於四月十二日,由家人送至宗人府雁翅樓候選——」

吟兒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當她似乎明白過來,皇上要宣她入宮,她今兒再也無法嫁到榮慶家時,胸口頓時像堵住一塊大石頭,出不了氣也進不了氣。皇命威嚴,她知道不是鬧著玩的,所以跪在地下拚命支撐著。沒想到身體卻不聽使喚,渾身哆嗦,她聽著聽著便兩眼一黑,沒等太監讀完聖旨,當即昏到在地上。讀旨太監不高興地看一眼吟兒,正想發作,宗人府一位聽差連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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