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二、詔還京都

乾隆皇帝做為中國封建社會的一位「聖明君主」,尤其懂得思想統治的重要。早在繼位之初,就開博學鴻詞科,擴充科舉取錄名額,搜羅天下人才,為他的統治效勞。同時開館修書,先後完成《皇朝文獻考》、《續文獻通考》等一大批史籍的編纂。到了他繼位三十年以後,更要宣揚起封建統治的文治武功,進一步籠絡天下的文人學子,他下決心要編纂一部囊括中國古今圖書典籍的大叢書。在規模上,不但要超過康熙、雍正時編輯的類書《古今圖書集成》(一萬卷),而且要超過明代的《永樂大典》(二萬二千八百七十七卷,凡例、目錄六十卷),創中國亙古未有之偉業。

可是,中國歷史悠久,文化燦爛,歷代書籍浩如煙海,若想成此大業,非有學識淵通、博聞強記而且年富力強的奇才,才有可能擔此重任。乾隆思來想去,將朝野的文人學士,一個個地排隊,確信東閣大學士劉統勳能擔總裁之任,並由其他大學士以及各部尚書協理,頭腦中形成了總裁、副總裁一班人馬的考慮,但總纂一職卻無人能夠勝任。

這天,乾隆皇上又把內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劉統勳召進宮來,廷議由誰擔任總纂一職,皇上歎道:「古來兵家常雲,千軍易得,一將難求,這編纂四庫全書一事,乃千秋偉業,比疆場征戰更難啊!朕沉思已久,難道以中國之大,竟無一人堪當此任嗎?」

劉統勳早就有心,想在皇帝面前舉薦紀曉嵐,但這位東閣大學士,久在朝中為官,當然是老於世故,思慮極其周密,他想到紀曉嵐是帶罪發配之人,掌握不好時機,反倒事與願違,於事無補。如今見皇上思賢若渴,正是為紀曉嵐奏請開釋的好時機,便慢吞吞地說道:「聖上乃真龍天子,當朝以後,天下太平,四夷臣服,可謂國泰民安,萬民樂業,為曠古未有之盛世,文治武功,皆勝於往昔,今聖上創千秋之偉業,成萬世之宏章,地輔天助,定早已降下堪當此任的輔臣。只是老臣愚鈍不慧,不敢貿然薦舉。」

乾隆從劉統勳的話中,聽出劉統勳已物色了人才,便催促說道:「看來你心中已有人選,何不從快奏來?」劉統勳看皇上急切地催促,便用了欲擒故縱的手段,更是不肯直截了當地說出來,向皇上笑著說道:「哪個朝代都有傑出的人才,但往昔各代,皆不可與國朝相比。依老臣看來,堪當此任者,已侍奉聖上多年,也深得聖上垂愛,只是這位才子遠離聖上幾年,聖上一時想不起來罷了。」說到這裡,劉統勳又故意十分惋惜地歎了一口氣。

乾隆看劉統勳胸有成竹,而又有意繞彎子,便又催促道:「老愛卿,此人是誰?你快快為朕奏來!」「聖上操勞國事,日理萬機,此人又久居邊塞,所以聖上一時想不起來啊!這人就是學富五車,才高八斗,當過侍讀學士的紀曉嵐啊!」乾隆聽劉統勳說完,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,然後問道:「老愛卿,難道你是有意為他說情來啦?」

劉統勳連忙下跪說:「聖上明鑒,臣蒙聖上恩寵,處以高位,自當鞠躬盡瘁,報效萬歲隆恩。幾十年來,臣以國事為重,忠心耿耿,今萬歲爺求賢若渴,臣若知而不言,埋沒了人才,豈非罪在不赦。臣嘗思古人尚能『內舉不避親,外舉不避仇』,今吾皇萬歲乃賢明聖主,廣開言路,故而老臣敢直言以陳。紀昀雖是臣的門生,但他更是聖上的寵臣。丁卯順天鄉試,臣蒙聖恩主其事,為國選優拔萃,不敢稍有懈怠,看到紀昀的才華出眾,列榜首之人,非他莫屬。中進士而後,他恭敬侍上,深得聖上嘉許。戊子年坐『洩鹽』案發戍烏魯木齊,乃聖上英明,愛惜英才,免其死罪,寬大至極。他在西域軍中,也勤奮不已,並深為洩鹽事愧悔,一旦赦免回京,定能不負聖上隆恩!」劉統勳侃侃奏來,入情入理,乾隆聽著不由得頻頻點頭。

這三年的功夫,內廷沒有紀曉嵐走動,乾隆總感覺缺點什麼,遇有許多事情時常想,要是紀曉嵐在朝中就好了,尤其在詩、聯屬和之時,更感到如此。但皇上也有他難言的苦衷,不好將紀曉嵐馬上召回京城。自從動了纂修四庫全書的想法之後,皇上也在想著,由紀曉嵐主持總纂,恐怕是最為合適的人選了。現在劉統勳奏請,正合本意。乾隆也正好順水推舟,堵住和珅等一幫人的嘴巴。

乾隆說道:「看在老愛卿的面上,朕赦紀昀回京。」於是,乾隆頒下詔書,要紀曉嵐火速回京。

這年六月,紀曉嵐回到了北京。舊日同僚,一時間擁來慶賀,紛紛置筵,為紀曉嵐接風洗塵,慶祝他短短三年,便被赦免還京,脫離了苦海。紀曉嵐的家人,更是欣喜若狂。

馬夫人悄悄吩咐上下人等,說老爺剛剛經歷了劫難回京,誰也不許說那些勾起往事、讓人傷心的話,尤其是不要讓汝佶的事被老爺發覺。待老爺的身體、精神都恢復了,再找機會慢慢說出來。

郭姨太正病著,本來已在榻上躺了幾個月中,老爺的歸來,使她喜出望外,精神歡愉,病情很快好轉。這天紀曉嵐來到房中,見郭姨太已經起床,兩眼晶瑩透亮,淡淡的胭脂施上了面頰,仍然是俏麗動人。紀曉嵐很為她病情好轉、精神飽滿而高興。於是親手扶她坐下,給她講烏魯木齊的趣聞。

那些故事,本來就曲折離奇,再加上紀曉嵐的講述,風趣幽默,郭姨太越聽越高興,越聽越愛聽。

可是,郭彩符看見紀曉嵐那滿臉的笑意,那全然不像歷盡劫難、飽經憂患的人的神態,忽然間想起死去的汝佶,想到老爺尚蒙在鼓裡,一絲憂傷襲上心頭,愁雲壓低了翹起的眉梢,兩滴晶瑩的淚珠,悄然滾落下來,怕讓老爺看見急忙閉上眼睛,兩手捂在臉上。

「你若覺得累了,就躺下歇息吧!」

紀曉嵐以為她坐的功夫長了,需要休息。但是,他一眼發現郭姨太眼裡蘊含著閃亮的淚花,心裡感到奇怪,又接著問她:「我說了什麼事,使得你如此憂傷?」他不問便罷,這一問使郭姨太心酸難忍,伏在丈夫的身上嗚咽起來,抽抽搭搭地說道:「是賤妾連累了全家呀……害苦了老爺,害苦了夫人,更害苦了大少爺。大少爺已經……已經……」郭姨太說到這裡,再也說不下去了。「嗚嗚嗚嗚」地放聲哭涕著。

「大少爺怎樣?汝佶兒怎樣啦?」紀曉嵐站起身來,吃驚地問道。

紀曉嵐回京以後,只是聽夫人說,汝佶去了山東,在孔子的家鄉遊學,他想有自己的門生朱子穎照顧,也便放心了。

但心裡想念,更何況也該讓兒子回家團聚一下,便打發人捎信,讓汝佶回京。如今已經月餘,仍舊沒有消息,紀曉嵐早在心中納悶,經郭姨太這一說,他忍不住再三追問。

郭姨太看不能再瞞他了,哭泣著說道:「大少爺他……他已命歸黃泉啦……」紀曉嵐聞聽這話,恰似萬丈高樓失腳、揚子江心斷纜崩舟,身子一軟,「哎呀」一聲,癱坐在地上。這下子郭姨太慌了神,立刻哭喊著,叫過丫鬟,將紀曉嵐扶到椅子上。

馬夫人聞訊趕來,紀曉嵐幾乎吼叫起來:「佶兒到底怎麼死的?你們為啥要瞞住我?」馬夫人讓人將老爺攙回書房,勸他鎮靜下來,然後把汝佶的事說了一遍。汝佶在他父親離家之後,與詩社的文友來往,將讀經科比之事,全都拋在了一邊兒,在朱子穎的關照下,去了山東。在那裡看到一部奇書,就是抄本的《聊齋志異》,這一下可麻煩了,汝佶的科舉成名的願望,更是喪失殆盡,窮泊潦倒,一病不起,他死以後,朱子穎派人將靈柩護送到老家崔爾莊。

馬夫人又取出一塊鎮紙,大理石的,遞到紀曉嵐手上:「這塊鎮紙,是朱子穎運使送給佶兒的,據說是明代唐寅的東西,佶兒知你最喜歡古玩,便捎回家中,等你回來獻給你。沒想到,沒有見到你的面兒,他就……」馬夫人傷心地說不下去了。

紀曉嵐看手中的鎮紙,小巧玲瓏,只有兩寸來長、一寸多寬、五六分厚。兩面各刻一幅精緻的山水畫。一面是「輕舟出峽」:江流兩岸,懸崖對峙,兩人乘著一葉小舟,順流而下。另一面是「松溪印月」:雙松倚立,針鬣分明,松下水紋波起,松梢掛一輪圓月,與水中的月亮,遙相映照,畫面清晰,意境幽遠。

果然這是明代的古物,要在平時,紀曉嵐會高興得看來看去,賞玩個不停,或是題詩一首,記事抒懷。這會兒,他哪有這份心思,睹物思人,禁不住淚如雨下。

也許是由於長子汝佶之死,與《聊齋》一書有著一定的關係,紀曉嵐對這部書有了反感,他後來寫《閱微草堂筆記》,有很多地方,就是針對《聊齋》而言的,大概是為了發洩他心中的怒氣罷。

三年的邊塞生活,經歷了不少苦楚,他倒沒有覺得如何傷感,喪子的悲痛,卻讓他肝膽俱裂,差點暈了過去。但他畢竟胸懷寬闊,在夫人和友人的勸慰下,很快便癒合了心靈上的創傷,又恢復了常態。

姨太郭彩符的病情,在短期的好轉之後,到九月間,又日漸沉重了。一天,友人領來了一位郎中,來給郭姨太診玻郎中殷勤倍至,詳細問過病歷,起脈診斷,開出方子,保證用藥後即可藥到病除。紀曉嵐見那郎中講得如此高明,趕忙讓人取來診費,從重答謝。郎中再三推辭,無論如何不肯收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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