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、初入翰林

乾隆甲戌(一七五四年)殿試以後,紀曉嵐以文學優長,被授為翰林院庶吉士。按照當時制度,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學習三年,期滿考試後,授「散館」或「留館」。考試優等者,原為二甲進士的授編修,原為三甲進士的授檢討,其他的則改任各部主事或是知縣。留在翰林院的升遷較快,清代大臣多為翰林院出身。

紀曉嵐點中翰林,自然春風得意,但他很清楚,這僅僅是他仕途上走出的第一步。要謀求引人矚目的官位,仍須艱苦努力,不斷進齲紀曉嵐在庶吉館學習,深得業師李又聃、董幫達等人的悉心教誨。他雖不善交際,但也常到座師劉統勛、介野園、孫端人等幾位前輩府上行走,在他們的指教下,學問日長,閱歷漸深,很快適應了官場生活。

在那個時候,文人狎妓侑酒、諧謔風流,成為風尚。即使師生同夤,也無所避諱。詩嘗酒社,唱和酬酢,時有往還。不過紀曉嵐不善飲酒,而他的座師孫端人,酒量大得很,可以說稱雄一時。

一次宴會中,曉嵐和孫端人同席,董曲江、劉師退等人也都在座,大家知道他酒量不佳,也不深勸,由著他盡情享用席間的珍饈佳肴。

正在這時,上了一道「掛爐烤鴨」,這是京城當時的一道名菜。大家紛紛舉箸,吃得津津有味,唯獨紀曉嵐未曾下箸。

大家感到很納悶。

大家都知道,紀曉嵐有個習慣,就是非常愛吃肉,不食蔬菜、米麵,一頓能吃兩三斤精肉,再喝些茶水,就是一頓美餐。但他也有個例外,就是絕對不吃鴨肉,不管是何等名廚烹調的,他也不肯例外。

他這個怪毛病,座師孫端人並不知道,就向他問道:「這鴨肉很可口,賢侄何以不吃?」紀曉嵐欲言又止,眾人又都催問。

「事情是這樣的。」他於是向大家解釋。

原來,早年紀曉嵐住在河間府東光城岳丈家。聽說有一天深夜,人們被一片「汪汪汪」的狗叫聲驚醒,起身到外面察看,發現有一家屋頂上,站著一個身穿簑衣麻帶、披頭散髮的人,在月光的輝映下,看得清清楚楚。那人手裡挽住一個大布袋,裡面發出許多隻鴨子的叫聲。

那個人沿房沿行走,由東家竄到西家,所到之處,都從屋檐上擲下兩三隻鴨子來。第二天,有的人把得到的鴨子宰著吃了,跟普通的鴨子並沒有什麼兩樣,但讓人奇怪的是,凡是得到鴨子的人家,在那一年裡都有人死掉。後來大家想起那天夜裡送鴨子的人來,認定是凶神出現了。

此後,紀曉嵐便無論如何,也不肯吃鴨肉了。

「賢侄怎麼迷信這一類傳說,純屬子虛烏有!」孫端人聽了紀曉嵐的話說道。接著又夾起一塊鴨肉,放進嘴裡大嚼起來。

董曲江卻笑著搖頭說道:「讓你這一說,我也吃不下去了。」「掃興掃興,肯定是你早就吃飽了肚皮,說這樣的話來嚇唬我們。你自己不吃,也不叫我們吃好。」劉師退說到這裡,向眾人一使眼色:「請諸位說說,是否應當罰他一杯?!」一聽說要罰酒,紀曉嵐連忙擺手,又給在座的逐個作揖,陪禮道歉。

「好吧,既然你不敢飲酒,就罰你以不吃鴨肉為題,給諸位作一首詩吧。」孫端人出面說話,為他的賢侄解圍。

大家一聽,都來了興趣。孫老前輩出的詩題,確實新穎有趣,自古以來,還從沒聽說過有人用這種題目作詩,大家都想看看能否難住紀才子,便一催他說:「好,就罰你作首詩,快快誦來!」「遵命,遵命。」紀曉嵐略加思索,出口吟道:

靈均滋芳草,乃不及梅樹。

海棠傾國姿,杜陵不一賦。

靈均是戰國時大詩人屈原的字,他歌詠過許多奇花異卉,唯獨沒有提起過梅花;杜陵是指唐代詩人杜甫,因為他曾在詩中自稱過少陵野老,杜甫曾為百花賦詩,就是不曾謳歌海棠。紀曉嵐用這兩件事來為自己解脫,做為不吃鴨子肉的理由,巧妙地完成了這個題目,可見他學識淵博,才思機敏。

「哈哈哈,」孫端人聽了笑呵呵地說:「你真是伶牙俐齒,能言善辯。不過用梅樹、海棠為比,這鴨子也太榮幸啦!」劉師退等同席的人,也都跟著笑起來。

這年夏天,紀曉嵐又同一幫志趣投合的文人學士,結成了文社,半月聚會一次,談今論古,切磋詩文。文社中有他的族兄紀昭和後來成為著名學者的錢大昕、盧文弨等人,當時都在翰林院任職。就連上科進士劉墉,這時已由翰林院編修升為待講,也參加了進來,舊時文社的勵學精神和無窮樂趣,使他留連難忘。劉墉參加文社以後,以他的學識影響和身份地位,很快便和紀曉嵐一起,被推為文社的領袖。

一天文社聚會,劉墉提出要集詩對句,各位文友一致贊同,他便率先吟出一句李白的詩:「文章輝五色,」錢大昕、盧文弨等人正在思索,紀曉嵐卻搶先對出下聯:「心跡喜雙清。」他對的是杜甫的一句詩,與李白的一句合成一聯,自然貼切。

錢大昕看他一如既往,凡有此類唱和,他總是毫不謙讓,搶先應對,便出一句杜甫詩,要紀曉嵐來對。錢大昕吟道:「學業醇儒富,」紀曉嵐馬上吟出一句韓愈的詩:「文章大雅存。」盧文弨看看明亮的窗戶,吟出一句:「小窗多明,使我久坐;」紀曉嵐不假思索,張口對道:「入門有喜,與君笑言。」紀昭一看這情景,心想這位愛出風頭的族弟,又成了眾矢之的,不免覺得好笑。紀昭比紀曉嵐年長幾歲,兄弟二人自幼即在一起讀書,知道紀曉嵐的功夫,不會被這幾位同年難住但又想如今都是居官之人,族弟就不應該像少時那樣鋒芒畢露了,還是老成穩重才好,便插空兒吟出一句:「胸中已無少年事,」劉墉在這幫人中,年齡較大,並且早以少年老成出名,一聽便領會了紀昭的用意,便用凝重的語氣對道:「門外猶多長者車。」大家覺得這一聯意味深遠,都用讚佩地眼光看看劉墉和紀昭。

紀曉嵐明白是兩位兄長警誡自己,也會意地笑笑,警告自己,今天不要出言無狀。看大家興致正濃,便吟出幾個前人詩句,要各位應對。文友們雖不如他對得迅速,但稍加思索,也對得自然工穩,如其中幾聯是:

雲山起翰墨(王琚句),

星斗煥文章(杜甫句)。

名高八斗星辰上(王廷珪句),

詩在千山煙雨中(張孝祥句)。

瑞草惟承天上露(王建句),

繡衣卻照禁中花(方千句)。

聖代科名酬志業(方千句),

中朝品秩重文章(羅隱句)。

彩筆只宜天上用(貫休句),

五雲多繞日邊飛(鮑照句)。

幾聯對出以後,人們慢慢失去了興致。這種歌功頌德的應酬之作,早已是這幫才子們的老生常談,可以說他們個個是行家裡手,毫不耗費心力。

這時劉墉想起了一件事,對大家說道:「大柵欄的一家剃髮店掌櫃,前日到府上請題匾額,我為他寫了『整容堂』三字,卻一時沒有想出上好的門聯,煩請諸兄代為撰聯,各位意下如何?」劉墉的字寫得非常好,稱得上是當時的書法家。紀曉嵐說道:「石庵兄,有一現成聯語,寫出就可應付了。」說完他就吟出了這副對聯:雖然毫髮技藝,卻是頂上功夫。

大家聽了,齊聲叫好。

這時,錢大昕說道:

「敝人也有一聯,雖不如紀年兄之聯工巧,但做為剃頭店的門聯來用,卻也使得。」此聯便是:不教白髮催人老,更喜春風滿面生。

大家也很欣賞這副聯語,便要劉墉一並寫出。紀曉嵐看了,猛然間又想出一聯,吟誦給眾人:到來盡是彈冠客,此去應無搔首人。

在座的人啞然失笑,劉墉把筆停下來說道:「這下可好,都讓曉嵐兄給剃成了禿和尚!」大家都佩服紀曉嵐出語巧妙,趣味橫生。這幾副趣聯傳講開來。翰林院的學士們也紛紛來和紀曉嵐酬唱,一時傳為佳語。

這年冬天,正逢紀曉嵐在南書房當值,一位太監總管走進來。他聽人談論新科翰林、河間府的紀才子,便走到紀曉嵐身邊,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來,看他身材魁偉,英俊漂亮,不像人們傳講得詼諧滑稽的樣子。但看他身上穿著皮袍,手裡卻拿著一把摺扇,這是當時文人的一種雅好,不少風流學士都是這樣,本來不足為奇,但大冬天的,這手裡的扇子沒有實際意義,想來也確有些好笑,便向前沖紀曉嵐笑一笑,操著南方口音說:「小翰林,穿冬衣,持夏扇,一部春秋曾談否?」紀曉嵐聽了總管的話,看看自己的裝束打扮,也覺得有些滑稽,怪不得老總管同自己開玩笑。但他慣於戲謔別人,哪裡肯讓別人耍笑?正要找茬兒回敬一下,忽然明白這老太監是給自己出了一聯,裡面嵌了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之名,心想這老傢伙肚子裡,還有點兒墨水,好,看我怎麼回敬你!想到這裡,站起來作揖施禮,笑著說道:「老總管,生南方,來北地,那個東西還在麼?!」南書房裡立刻爆出一陣轟堂大笑。人們看著老太監,肚子都笑疼了。老太監這時哭笑不得,十分難堪,苦笑著指點幾下紀曉嵐,口中卻沒有說出什麼話來,落了個自討沒趣,悻悻而去。房中的幾個人議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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