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蒙學鄉里

雍正二年(一七二四年)六月十五日午時一刻,紀天申飯後到書房納涼,靠在一張楠木椅上,手裡捧著一卷書翻閱。看著看著,便進入了夢鄉。——他看到從窗戶鑽進一隻猴子。只見它只吃完桌上的果品,就到書櫥翻騰那些書,像人一樣,一部一部地翻著,看完的便扔在了地上。當將最後幾櫥書都搗騰到了地上時,已是一片狼藉。這時,猴子見紀天申手裡還拿著一卷,就躥上來奪——紀天申一急,醒來知是一夢。看著手中空空的,書已掉在了地上。這時,兒子紀容舒房裡的一名老婢女走進書房,向老太爺施禮說道:「恭喜老太爺,午時一刻,大老爺房中的張夫人,添了一位少爺。」這個剛降生的男孩,是紀天申的第五個孫子,取名紀昀,字曉嵐。紀曉嵐還有個哥哥,名卓,字晴湖。紀天申的另外三個孫子——紀暄為容雅所生、紀暉為容恂所生、紀昣為容端所生。

這紀府裡的五公子紀曉嵐,皮膚白嫩,容貌端正,天資聰穎,稟賦異常,倍受一家人的寵愛。

紀曉嵐兩三歲時,每天睡覺很少,常常白天玩上一整天,晚上還要玩到深夜,乳娘李媽睏得眼皮都睜不開了,紀曉嵐卻玩得興趣勃勃。四、五歲時,婢女晚上帶他到屋外去玩,他東鑽西跑,同白天一樣快。於是,人們發現這孩子實在有些與常人不同:在漆黑的夜裡,他的兩眼炯炯發光,不用點燃燈火,就能看到黑暗中的物件。這實在令人驚嘆不止。但隨著年齡的增長,他的這種特異功能卻慢慢地消斂了。

紀曉嵐六十九歲時,在所寫《槐西雜誌》中,有如下一段記述:「餘四、五歲時,夜中能見物,與晝無異。七、八歲後漸昏閽,十歲後遂全無睹。或夜半睡醒,偶然能見,片刻則如故,十六、七歲後以至今,則一兩年或一見,如電光石火,彈指即過。蓋嗜飯日增,則神明日減耳。」

他這時已是文章泰斗,享有盛譽,不會編造出古怪離奇的故事騙人,所以人們都是相信的,確也如此。

幼年的紀曉嵐,很喜歡聽大人講故事,整天纏著大人們講個沒完。故事講得最多的,是他的爺爺紀天申。在老太爺的五個孫子中,小紀昀口齒伶俐,乖巧異常。老太爺常把他摟在膝前,講述古往今來的傳奇故事、神話傳說。小紀昀聽得津津有味,迷戀不已。

後來,老太爺一句一句地教他背誦律詩絕句,往往剛教三四遍,他就能一字不錯地背誦下來。老太爺驚喜異常,便盤算著,要給孫子請一個有名望的先生,早些給他開蒙。

這年夏天,紀曉嵐剛滿五歲。紀天申為孫子請來了一位啟蒙老師。這位先生名叫及孺愛,河間府交河縣人,與紀家是姻親,按輩份來排,當稱他的學生紀曉嵐為表叔。

及孺愛在弱冠之年就考中了秀才,但直到四十,卻屢試不第,也就打消了科舉進仕的念頭。他是一位學識淵博的人,談古論今,滔滔不絕。原在家賦閒,連續接到紀天申的幾封家書以後,不好推辭,便來到紀府。

及先生首先教紀曉嵐學《三字經》。開始幾天,每天教二十餘字,原以為這樣就學得不少,不曾想這孩子過目不忘。念幾遍就背熟了。於是,以後便每天多教幾句,不到一月,就把一本《三字經》背熟了。接著,及先生又教他《千字文》,剛滿一月,小紀昀已經是倒背如流。及孺愛欣喜異常,為遇到這樣一個學生而十分自豪。

一天,紀天申來到塾館,想看看孫子學得如何。及先生見面就誇獎起來,說這種天資穎異的孩子,只能出在紀府。老太爺十分高興,捋著鬍子笑個不停。接著,便把孫子叫到跟前,讓他把學到的功課,背誦一遍。

紀曉嵐小口一張,就像江河流水,滔滔湧來,清揚悅耳。

《三字經》、《千字文》,都是一口氣背完,一個字不錯。老太爺聽著不斷抿嘴,微微地笑個不停。

聽完孫子的背誦,老太爺又揀出當中的幾個字,寫在紙上,讓紀曉嵐來認讀。紀曉嵐讀得一字不誤。老太爺回過頭來,拍拍及先生的肩膀,笑著說道:「紀昀如此長進,全仗賢甥教誨有方啊!賢甥博學多才,還望對他嚴加訓導,以期養育成才呀。」說罷,老太爺和及先生商量起來,下一步要如何教這孩子讀《五經》、《四書》,和練習寫字。

紀曉嵐聽了爺爺的誇獎,小臉上露出甜甜的笑容。在他幼小的心靈裡,產生了一種思學若渴的願望。只不過他活潑頑皮,有時也會受到先生的訓斥。雖然他聞過則改,但卻改而又犯。倒是在學業上,能夠不斷長進。

這時,紀曉嵐的父親紀容舒被放了外任,到雲南出任姚安軍民府知府。從直隸到雲南,遠隔千山萬水,並且考慮到任期不會太長,便把家小留在故里,托咐四弟紀容端多加照管,自己便前去赴任了。

紀容端是府學庠生,精讀經史,工於詩詞,他很喜愛紀曉嵐,見侄兒天資穎異,便也悉心栽培。在紀曉嵐跟隨先生攻讀「四書」的同時,紀容端已開始教他作詩對句。先從對句教起,繼而學作詩,紀曉嵐所作聯語對句,大多用詞恰當,對仗工整,出言幽默,膾炙人口。

紀容端在啟發侄子認真思考時,常教誨他說:「世間沒有不能屬對的事物,只要認真思考,總是能找得到、對得上的。」遂以身邊的事物為題,要紀曉嵐屬出對語,鳥木蟲魚,風花雪月,無不涉及。紀曉嵐反映敏捷,對答如流,海闊天空,思緒紛呈,常出人意外,妙語天成。叔侄倆你出我對,一問一答,有說有笑,十分愜意。

這天,紀曉嵐又去找四叔出題,一路上蹦蹦跳跳,嘴裡還哼著四叔教給他的「對韻」:

姐對妹,弟對兄,小兒對老翁。

三姑喚四嫂,二老戲雙童。

家庭百十口,世代四五重。

門前栽楊柳,屋後長梧桐。

古宅秦磚覆漢瓦,鄰寺鐵杵打銅鐘。……

紀曉嵐一抬頭,見已走到四叔屋內。四叔說:「你看屋裡,還有什麼物件沒有對過?」紀曉嵐看到嬸母李氏正在裡間做針線,坐在炕沿上,雙腿下垂,一雙小腳上穿兩隻紅緞繡花軟鞋,十分惹眼。就衝著容端擠眼一笑,用手一指:「此物尚未對過。」四叔一笑,出一上聯道:「三寸金蓮瘦;」紀曉嵐眨眨眼:「一雙繡鞋輕!」說罷,笑不可支。

李氏一聽這叔侄倆在拿她開玩笑,停下手中的針線,嗔怒著拿起炕上的笤帚,罵道:「小兔崽子,這也能用來作對嗎?」容端急忙上前勸解:「誰人不有足?」紀曉嵐提衣衿,上前佯施一禮,笑嘻嘻的說道:「何必動無名。」這一對答,把四嬸逗笑了,說道:「去去去。……」叔侄倆被李氏攆出屋來。

紀曉嵐性喜玩耍。一日,要婢女梳上髽髻,狀如蟬頭,怪模怪樣地去街上耍鬧,迎面撞見常來他家行走的和尚惠明。惠明走到近前,笑著說:「五公子,都說您聯語對得好,我出一聯可否?」紀曉嵐把頭一歪:「儘管出來!」老和尚用手撥了撥紀曉嵐的髽髻,出一上聯道:「牛頭喜得生龍角;」紀曉嵐白了老和尚一眼,張口對道:「狗嘴何曾長象牙。」站在一旁的人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。老和尚也笑道:「五公子果然天資聰敏,將來定是棟樑之才。」此後,紀曉嵐出口成章的本領在鄉里傳開了。人們常出對考他,他也常以妙句相對,出語不凡。紀曉嵐在書館裡的功課每天都是早早完成。先生常是早晨布置,中午檢查;午後布置,傍晚檢查。書館裡十幾個紀氏子弟,每次都是紀曉嵐第一個背完功課回家。

那天傍晌,紀曉嵐早早回到家裡,找出陀螺和鞭子,等著叔伯哥哥紀暄放學後一起打陀螺。他等得心煩了,就跑回塾學裡觀望。

原來老師在水邊閒走,看到人們把收割的蘆葦垛起來,有的苫上了葦席。於是,便編出一個「葦草織席席蓋葦」的上聯要弟子們來對。學生們對不出,先生便把他們留下了。紀暄也在其中。

這會兒,紀暄見弟弟來了,便悄聲把上聯告訴了他,要他幫著對出一下聯。紀曉嵐稍加思索,便有了下聯。他把手裡拿著的小鞭子,朝哥哥一晃,說道:「下聯不正在弟弟手中?!」紀暄看著鞭子,眉頭皺了起來,不解其中用意。

紀曉嵐見先生走了過來,便替代紀暄對先生說:「學生有一下聯,不知妥否?」先生說:「請你答來。」「學生對的是『牛皮擰鞭鞭打牛』。」「葦草織席席蓋葦,牛皮擰鞭鞭打牛。」先生吟詠一遍,便連連叫好。

接著,又出一上聯要紀曉嵐來對:

「鞭打黃牛背;」

學生們聽著有趣,都躍躍欲試。先生見了,便要他們來對。連續對了幾個下聯,先生都不太滿意。這時書館外傳來幾聲狗叫,紀曉嵐應聲說道:「學生對『棍戳黑狗牙』。」師生聽了哄堂大笑。先生讚揚紀曉嵐大膽的想像,笑哈哈地讓學生們放學回家。

紀曉嵐八歲的時候,已經讀完《論語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大學》、《中庸》這四部書。接下來便是讀《詩經》、《書經》、《禮記》、《易經》、《春秋》五部儒家經典著作。他的學業成績總是在書館同學中遙遙領先。放學回家,他常常鑽到紀天申的書房裡,一本一本地瀏覽爺爺的藏書,經史子集、百家雜說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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