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英勇,還是退縮?

對於袁世凱來說,當年在朝鮮所做的一切,的確是鞠躬盡瘁——清國畢竟是弱國,在那種情況下,能與西方列強及日本周旋十多年,已屬相當不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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雖然朝鮮的兩次叛亂被平定,但這個半島國家的境況,並沒有得到緩和,而是變得更加複雜了——一八八五年三月,繼日本外相井上馨恫嚇朝鮮得手之後,日本政府又派宮內大臣伊藤博文來中國,對清政府在朝鮮的做法提出抗議。伊藤博文到達天津之後,清政府命李鴻章為全權大臣與之談判。伊藤博文覺得李鴻章很難對付,逕直跑到北京總理衙門,要求直接跟清政府進行對話。總理衙門在接待了伊藤博文之後,令其返回,仍跟李鴻章交涉。接下來的會談中,日本方面除提出道歉和賠償要求外,還要求中方嚴懲朝鮮事件中的「罪魁禍首」袁世凱。日本方面提出,朝鮮之所以陷入混亂,完全是袁世凱一手挑起的。經過近一周的討價還價,雙方簽訂了《中日天津條約》,內容共有三條:中日兩國四個月內撤出駐朝軍隊;兩國均不許派員教練朝鮮軍隊;朝鮮今後若發生事變,中日兩國或一國向朝鮮出兵,必於事前相互告知。至於懲處袁世凱一事,經過「太極高手」李鴻章的一番敷衍,也就不了了之。

後來的事實證明,在《天津條約》的簽訂上,尤其是關鍵條款「朝鮮今後若發生事變,中日兩國或一國向朝鮮出兵,必於事前相互告知」這一條文上,李鴻章還是上了小字輩伊藤博文的「套」,為後來甲午中日戰爭埋下了禍根。

日本勢力蠻橫向朝鮮滲透之時,俄國、英國及其他列強,對朝鮮也蠢蠢欲動。對於當時清國在朝鮮的宗主國地位,列強有意睜一眼,閉一眼,不予承認。與此同時,隨著自主意識的增強,朝鮮也對這種不成文的宗藩關係心存不滿,一直盤算利用矛盾,爭取獨立和自由。在俄國的誘使下,朝鮮背著清國,與俄國簽訂了《通商條約》,規定:締約國有權將軍艦開到另一方的任何港口,不管這些港口是開放的還是封閉的。這等於宣告俄國對朝鮮的獨特地位。英國在知曉了這一項協議的內容後,先下手為強,以防止俄國入侵朝鮮為由,強佔了朝鮮的巨文島。

到了一八八五年七月,由於中、日兩國已從朝鮮撤回軍隊,俄國對朝鮮的干涉越來越多。俄國使者面見朝鮮國王,要求朝鮮接受俄國保護,並且幫助朝鮮訓練軍隊。國王李熙一邊報朝廷,一邊致函李鴻章,要求清國對此事給個說法。顯然,朝鮮方面想以強大的俄國,對清廷進行施壓。清廷和李鴻章無奈之下,只好打出大院君這張舊牌——李鴻章與已在中國的大院君進行了會談,又跟朝鮮國王李熙進行溝通後,從維護宗主國的利益考慮,決定將比較親近清國、思想趨向於保守的大院君派回朝鮮國內。在李鴻章和清廷看來,無論從哪方面來說,舊派的大院君對於維護中朝現有關係都是有好處的,大院君回國後,不僅能增加親中派的勢力,也能有效制衡他的兒子、朝鮮國王李熙,以及變化無常的閔氏。大院君歸國的消息在朝鮮傳出之後,閔氏家族感到惴惴不安。閔妃竟派人攜重金來到天津北洋大臣衙門,以行賄來乞求李鴻章阻止大院君回國。這樣的舉動讓李鴻章啼笑皆非。閔妃集團的堅決反對,使得送還大院君歸國的計劃不得不推遲。朝鮮統署大臣金允植向李鴻章建議,讓朝鮮國王李熙親自寫一封信給父親大院君,懇請他回國協助事務。這樣,大院君的歸國,就有了充足理由。

在等待李熙信函的過程中,李鴻章一直考慮讓誰來承擔護送大院君回國的重任。一開始,李鴻章準備派一個心腹將領率五百人馬護送,但隨即,李鴻章想到了正在河南老家的袁世凱,覺得還是由熟悉朝鮮國情的袁世凱擔當比較合適。於是急招在河南陳州的袁世凱火速趕到天津。袁世凱接到電報後,一路兼程,晝夜狂奔,甚至因此累死了一頭騾子。到了天津之後,李鴻章見到袁世凱的第一句話就是:「現在的局勢就如同演戲,觀眾已到,只等你出場了。」袁世凱問明情況之後,請求與丁汝昌一道帶兵前往,李鴻章搖了搖頭,笑著說:「韓人聽說大將軍去,肯定會歡聲雷動,誰敢抗拒呢?至於其他人,就不需要了,你只需帶數十個隨從就行了。」

九月下旬,朝鮮國王李熙懇請其父歸國輔政的信函到達。大院君李昰應和袁世凱可以名正言順上路了。袁世凱一行分乘北洋水師的兩艘軍艦啟程。十月三日,袁世凱一行到達仁川後,受到朝鮮民眾的熱烈歡迎。到達漢城之後,袁世凱對閔妃和李昰應之間的矛盾作了排解調處,規勸李熙不要親近俄國。數日後,袁世凱離開了朝鮮回天津覆命,算是圓滿完成了李鴻章交代的任務。

到了年底,清廷正式任命袁世凱為「駐紮朝鮮總理交涉通商事宜」。這樣,時年二十六歲的袁世凱再度回到朝鮮,重新開始他在朝鮮的生涯。李鴻章特意致書朝鮮國王李熙,稱袁世凱「奉旨命漢城充辦事大臣,兼襄助一切。以後貴國內治外交緊要事宜,望隨時開誠佈公,與以商榷,必於大局有裨」。可以看出,袁世凱這一次在朝鮮的身份,較過去大不一樣,享有很大的權力。不過到了這個時候,朝鮮半島形勢變得更加複雜:西方列強的勢力已波及朝鮮,各國已向朝鮮派遣了駐朝使節,朝鮮閉關鎖國的局面不再。東西方列強儘管在朝鮮的矛盾與角逐日趨尖銳,但他們共同的態度是不承認中國對朝鮮的宗主權,因而故意不把袁世凱視做清政府駐朝的全權代表。這樣在朝鮮的外交圈子內,清國的勢力就成了最受排斥、最受歧視的人物和機構。列強們各懷心思:日本一心想讓朝鮮擺脫清國,投入自己的懷抱,甚至想一下子吞併朝鮮;俄國則想把朝鮮當做南下的一個基地;英國等其他列強,也想利用朝鮮的不穩定,慢慢蠶食朝鮮,從而控制遠東。與此同時,作為朝鮮王國本身,李熙一方面想擺脫清國,圖謀自強自立;另一方面,又對日本和西方列強的虎視眈眈感到害怕,唯恐擺脫了狼,卻引來了虎,行動上一直首鼠兩端,拿不定主意。同時,對於袁世凱的強勢,既恨又怕,表面順從,但在背地裡,一直希望能利用各國之間的矛盾達到自己的目的。

袁世凱正是在這樣的擠壓中,艱難地履行自己的職責。袁世凱專門寫了一篇《朝鮮大局論》,呈交朝鮮政府,闡述朝鮮「依中國」有六大好處,「背中國」有四大害處。在行動上,袁世凱一直顯出強硬的「上國」風格,以區別於其他國家,在很多事情甚至是一些細枝末節上,強硬堅決,毫不相讓。一八九○年,朝鮮趙太妃病逝,按照清國禮節,藩屬國國王、王妃去世,需派「訃告使」到北京,向禮部告訃,然後由清廷派使節前往賜祭,並賜謚號。趙太妃病逝,朝鮮遲遲沒有派「訃告使」前往北京。袁世凱毫不馬虎,不斷敦促朝鮮王室派使者去北京告知。在袁世凱嚴格敦促下,朝鮮只好派使者前往。袁世凱的武斷和專橫,自然引起了其他國家公使的不滿,尤其是日本,本以為朝鮮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,沒想到斜刺裡殺出一個袁世凱,讓他們如芒在背。日本致書清政府,請清政府命袁世凱訪問東京,與日本大臣面商有關朝鮮事宜。日本向袁世凱提出十二條忠告,讓袁世凱不要干涉朝鮮的主權,讓朝鮮自主變法,以圖自強。

袁世凱在朝鮮的鐵腕政策,讓日本恨之入骨,其他國家的公使,對於袁世凱也頗有微詞。尤其是俄國,因為幾次與朝鮮的密約被袁世凱識破,也對袁世凱咬牙切齒。美、英、俄等國聯合起來向清廷告狀,指責袁世凱干涉朝鮮內政,要求處理袁世凱。對於袁世凱在朝鮮所處的地位和境況,李鴻章當然很清楚,他知道袁世凱在朝鮮獨斷專橫、情緒暴躁,也明白袁世凱竭力維護清國「上國」地位的一片苦心和難處。一八九○年袁世凱赴朝鮮擔任辦事大臣三整年時,李鴻章在給朝廷的報告中,給袁世凱寫下了「血性忠誠,才識英敏,力持大局,獨為其難」的十六字考核評語,稱袁世凱駐朝三年,辦事得宜,仍留朝鮮,並賞以道員升用,加二品銜。清廷同意了李鴻章的請求。

李鴻章重用袁世凱是有充足理由的。除了在外交上據理力爭外,袁世凱在朝鮮經濟、交通、財貿的發展上面,也顯示了自己的才能。尤其是華商在朝鮮的滲透上,袁世凱做了很多工作。他設置了巡警,專門保護華商在朝的利益,設立各商幫會館,建立董事,制定了很多有利於華商的政策、措施,以促進華商經濟的發展。袁世凱還奏請總稅務司撥款萬元,招租商局輪船一艘,來往於仁川、上海之間,打破了日本在中朝之間商貿運輸的壟斷。後來,又鼓勵同泰順商行集資購買貨輪兩艘,每年接運朝鮮漕運糧十萬擔以及中國貨物,發展了中國在朝鮮的運輸業務。並且,在龍山、仁川、釜山、元山四處設立中國在朝商務理事,管理華商在朝的商務,既增加了關稅,也促進了華商的有序發展。到了袁世凱任職的後期,在朝華商的實力已經超過了日本。在袁世凱離任的前一年,僅在漢城的華商就有八十多家,人數達六千以上。

袁世凱在朝鮮的努力工作,也贏得包括閔氏在內的朝鮮最高層的尊重。閔氏也由最初的親日,轉向了親中。朝鮮國王也曾幾次對袁世凱予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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