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二十七章

山東勸業銀行是個德式的小樓,在濟南經二路上。早晨,高名鈞正在和一個梳分頭的小頭目商量事兒,有人敲門。他輕輕說了聲:「進來。」

訾文海提著公文包進來了。他意氣風發,西裝革履,老式眼鏡也換成了新式金邊眼鏡。高經理一見,慌忙繞過桌子,伸著雙手過來:「訾先生,不,訾董事長,這麼早就來了。快請坐。」說著拉他到沙發上坐下。回頭對手下說:「倒茶!」那人出去了。

高經理問:「買賣怎麼樣?我看三元他們都讓你給擠趴下了。」

訾文海笑笑:「小事一樁,這才剛開始呢。名鈞,你看著,好戲還在後頭!」說著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張票據,「四萬七,連本帶利一塊兒還上!」

高經理很吃驚:「這麼快呀!」

訾文海笑笑:「過去傻呀,干律師,弄個千兒八百的就算大錢,現在想來真沒勁。干律師,說多少話,費多少勁,外帶得罪人。說來說去,還是干實業呀!」

高經理說:「你廠里的布我聽說還賠錢呢!」

訾文海說:「那是對外這樣宣揚,名鈞,要是賠錢我還幹個什麼勁?」

茶送來了,茶坊出去之後,高經理說:「要按你這個說法,那三元趙家還有那個什麼陳六子,可掙了大錢了!」

訾文海嘆口氣:「誰說不是呀。名鈞,咱下手晚了,要是早干,苗瀚東那點錢算什麼?」說罷,一臉後悔不迭的表情。

高經理點點頭:「怪不得濟南這麼多染廠呢,這一行還真掙錢。我多次派人找這幾個廠,求著他們低息貸咱行里的款,他們就是不貸。原來這一行利挺大呀!」

訾文海說:「這一行利大歸利大,但不是一般人能幹得起的。光那些設備就買不起。好在有你幫著我,這才算把廠幹起來。真得謝謝你呀!」

高經理問:「和你那合伙人相處得還行嗎?」

訾文海淡淡一笑:「無所謂行不行,只是這人膽子太小,再加上資金也不充裕,我的好幾個計畫也就無法實施。名鈞,當初合夥的時候,很多人勸我,不讓我和他合夥,說這人雖然人品不錯,但是個書生,不是干實業的料。你說,我也沒幹過實業,也不知道什麼人能用,什麼人不能用。他又在上海,咱要幹個什麼事,還得打電報去通知他,這也延誤了好多生意。」

高經理眼珠一轉:「你有沒有想過把他的股份收過來?或者另外選合伙人?」

訾文海笑笑:「那不行。這廠剛剛掙了點錢,咱就這樣想,有悖我的處事原則。既然合夥了,就要一直幹下去。只能他自己退出,咱不會主動提出這樣的事來。否則,一旦傳揚出去,咱這名譽受不了呀!」

高經理點點頭:「也是,這樣也真是不太好。不過他人在上海,這邊的事情他也不知道,掙錢賠錢還不是咱說了算?」

訾文海正色道:「名鈞,你知道,我是法律碩士,所有違法的事情我是不會去做的。掙,就一塊兒掙,賠,也一塊兒賠,該怎麼樣就怎麼樣。名鈞,你不知道,這干實業就怕合伙人不和,一旦出現那種局面,雙方都很尷尬。唉,就這樣吧!」

高經理說:「喲,我都忘了給你拿煙了。我自己也不抽煙,總是忘了。」說著就要去拿煙。

訾文海隔著茶几拉住他:「名鈞,我現在不抽煙了,廠里防火,我要率先垂範,戒煙了。咱這是正規的工廠,不能和陳六子那樣土作坊一樣。不叫董事長,也不叫總經理,非要叫什麼六哥!弄得跟白蓮教似的,哪裡像個工廠的樣子!」

高經理很讚許:「訾先生,我算看出來了,你不僅是個好律師,干工業也是好樣的。」

訾文海謙遜地笑笑:「也是難呀!唉,光掙錢了,也是忙得我焦頭爛額。名鈞,你這邊的生意怎麼樣?」

高經理無奈:「也和你差不多,股東們也是意見不和,加上又都在社會上有點地位,自以為本事挺大,我也很難說服他們。咱這勸業銀行,本來就是私人銀行,和官辦的就應當不一樣。人們到咱這裡來存錢,本來就是為了利息高。我提過好幾次了,就是通不過。他們說利息高了,貸款利率也得跟著抬起來。現在的情況是,有錢的不貸,沒錢的咱不敢貸,整天掂量。加上你又不替我辦法律方面的事了,這就更不敢貸了。萬一貸死,誰幫著往回要呀!訾先生,你這一換行業,對我這裡也是有影響呀!」

訾文海說:「我自從幹了染廠,讀了很多金融經濟方面的書。我看你們這裡經營的思路就不對。在西方,貸款就是對企業的投資,銀行是從企業的盈利中獲得利益,是一種長遠的合作。而國內的銀行呢,看重的是利息,這種方式太幼稚了!中國的銀行不能稱之為銀行,只能說是錢莊,是很初級的一種金融機構。比起清朝來,也沒多少進步。中國民族工業之所以發展緩慢,與這種銀行經營方式也有很大關係。」

高經理聽得津津有味,不住地點頭。這時,訾文海站起來告辭:「我得回去了,上海的供貨商十點鐘到廠里去。名鈞,你不知道,這一千染廠呀,什麼人都找上來了,通過各種關係向你推銷他們的貨,也實在沒辦法。」

高經理起身相送:「訾先生,你還得關照我的生意,你什麼時候方便,咱們還得長談一次。真是士別三日,當刮目相看!聽了你剛才這番話,真長了不少見識。」

東亞商社裡,滕井在辦公室里和三木討論問題。

滕井說:「我們最理想的人選,就是陳壽亭。這個人雖然對我們不友好,也多次欺騙我們,但是他的商業能力是我們需要的。我想去濟南再和他談一次。他是個商人,對他來講,錢是第一位的。你認為怎麼樣?」

三木說:「社長,我看,你要是真想讓他為帝國出力,只能擠他,擠得他走投無路,讓他主動與我們合作。那樣,他才能心甘情願。訾文海太自私,也沒有眼光。他把自己發財放在第一位。我們只是出於無奈,才選擇了他。如果我們真想把陳壽亭拉過來,只有一個辦法,那就是讓青島的這倆廠一塊兒加入傾銷。到時候不用說陳壽亭,可能連另外那家姓趙的,也會主動跑上門來求我們。如果我們不這樣干,濟南的模範染廠就沒必要再經營下去。那一個廠孤掌難鳴,白白浪費帝國的資金。是這樣嗎,社長?」

滕井點點頭:「訾文海我是早想放棄了,但是我們投入的那些資金還沒有收回來,就這樣罷手,太便宜他了。這人讓我十分討厭。」

三木進一步說:「社長,我們派去的財務人員昨天來電說,訾文海從廠里開走了四萬七千元的支票,還了銀行的貸款,自己又從家裡拿來錢頂上。他這是為什麼?是不是想找退路?」

滕井一驚,轉而笑了:「他這可能是硬充顏面。他在濟南相當孤立。」

三木說:「濟南這個地方我們不幹則已,只要干,就得著眼於整個山東。中國人很窮,除了吃,就是穿,布匹對於中國來講,事關國計民生,也就是所謂的戰略物資。所以,我建議,把青島的這兩個廠一塊兒加上去,加重打擊的籌碼,一舉衝垮山東的印染業。」

滕井慢慢地點頭:「是這樣,控制了印染業,也就間接地控制了紡織業,然後就沿著津浦路向南推進,與我們上海的同仁匯合。三木君,去訂車票,我處理一下手邊的事情就去濟南。同時,你把我們剛才討論的決定,寫一個最後通牒發給陳壽亭,約他後天早上十點,進行最後談判。不要早發,要等著我到了濟南之後再發,不能給他留出思考的時間。懂了嗎?」

三木站起來:「嗨!」一鞠躬出去了。

滕井搖電話:「接元亨染廠賈總經理辦公室。」滕井拿過全家的合影看了看,笑笑,放下了,「思雅嗎?忙什麼呢?」

賈小姐說:「退貨!倉庫里全堆滿了。都是你乾的好事。」

滕井笑著:「沒有問題。我採納了你的建議,加上大華元亨一塊兒干。你現在把這兩個廠的機器全開起來,印布!」

賈小姐說:「還印?往哪裡放?」

滕井說:「放在車站新建的倉庫里。印出來的布先不要往東北發了,等我電報。我要是和陳壽亭談不攏,就把這批貨發到濟南。我們佔領整個山東市場的日子已經不遠了!」

賈小姐冷冷地說:「要是早這樣干,山東市場早在我們手裡了。貪圖小便宜,誤了大事。好,我忙著,掛了!」

滕井說:「晚上你過來嗎?」

賈小姐說:「今天不方便,等你從濟南回來再說吧!」

滕井放下電話,陰險地笑了。

訾有德和父親在辦公室里喝茶,表情很輕鬆。訾有德說:「還是這新機器快,李萬岐也真能幹。爸爸,從上海新來的那兩個技工,也是第一流的。只是要求加薪呢!」

訾文海說:「工薪低,當時應當提出來。合同已經定了,就按合同辦事。有德,記住,不能他說什麼咱就答應什麼。要依法辦事。關於加薪的事情,等合同到了期再說!」

訾有德說:「他要是走了呢?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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