趙雍

時代/紀元前四世紀七○年代~紀元前三世紀○○年代

王朝/趙王國第一任王 綽號/武靈王

在位/二十八年(前三二六~前二九九)

遭遇/被圍沙丘宮‧餓死

一代人傑

在楚王國國王羋槐先生翹辮子的翌年(前二九五),趙王國國王趙雍先生,被叛軍圍困在沙丘(河北省平鄉縣)的行宮之中,活活餓死。

趙雍先生跟羋槐先生,是同時代人物,下場同樣是一場悲劇。但羋槐先生,一輩子窩囊。而趙雍先生,卻是萬人崇拜的一代英雄。

這要追溯到春秋時代的往事。

春秋時代於紀元前五世紀二○年代前四八一年結束,翌年(前四八○),戰國時代開始。中國歷史上時代的劃分,以「春秋」「戰國」,最沒有時代性和社會性根據,更沒有政治性根據。當初不過幾個儒家學派的文化人信口開河,後人不加思索的沿用下來。蓋儒家學派開山老祖孔丘先生,曾整理魯國的編年史——魯國的編年史名春秋,起自紀元前八世紀七○年代七二二年,止於前已言之的紀元前五世紀二○年代前四八一年,儒家學派把這三百年間的時間,稱為「春秋時代」,也就是周王朝衰退成為周王國,獨立封國林立時代。春秋時代完結,接著是戰國時代,而戰國時代應起於哪一年?史學家各說各話,各定日期,而且都持之有物,言之有理。其中最權威的一種說法是,應從紀元前五世紀九○年代前四○三年起。蓋該年也,晉國分裂為韓國、趙國、魏國。而司馬光先生的史學名著資治通鑑,就從該年開始。不過,春秋時代結束後(前四八○)到前四○四年,七十七年間,算啥時代?這七十七年比春秋時代更糟,既不能另行成為一個獨立時代,又不能算是周王國的復興。硬用人為的力量丟掉它,既不公平,也不可能。按理應該使春秋時代延伸下去才對,然而,孔丘先生的力量太大,我們既無力使之延伸,只好使戰國時代跟它銜接,應該是合理的也。

——司馬光先生的人雖不可取,但他主編的資治通鑑,卻是中國最好的史書之一。本應上接春秋的,可是,他宣稱他不敢銜接孔丘先生的屁股。一條鞭下來的編年史,遂中空七十七年(前四八○—前四○四)。柏楊先生以小人之心,度君子之腹,猜想他可能收集不到這七十七年間的史料,遂假裝謙恭。如果我老人家猜錯啦,那麼,有件事準猜對啦,那就是,聖人可害人不淺。

言歸正傳。

紀元前四○三年,當初烜赫一時,屢當中國霸主的晉國政府,已衰弱不堪。趙、魏、韓,三姓家族,遂開始分割。就在那一年,奄奄一息的周王國政府,發揮了剩餘價值。國王姬午先生,在接受三家貴重的賄賂後,分別封三大家族的族長為國君,建立韓、趙、魏三個封國。晉國國君只剩下一個城,反而像奴才一樣,看三家的顏色,四十七年後的前三七六年,三家索性把晉國最後一位可憐的國君姬俱酒先生,逐出城堡,貶作小民,晉國滅亡。

三國分晉之後,趙國(首府河北省邯鄲市)最強。

本篇男主角趙雍先生,是趙國第六任國君,他於紀元前三二六年,繼承他爹趙語先生的寶座,然後改建王國。所以他雖是趙國第六任國君,卻是趙王國第一任國王,英氣煥發,雄心萬丈,他了解趙國所處的地緣位置,要想在激烈的戰國時代生存,必須使他的軍隊成為現代化的軍隊。傳統的戰術戰略,以及傳統的武器,必須淘汰。

貨真價實的崇洋

現代化的意義,是指:向最進步的其他國家,學習最進步的東西——包括生活方式和戰爭方式。這正是貨真價實的「崇洋」,柏楊先生就是這種貨真價實的崇洋份子之一。此生為崇洋而活,下世為崇洋而生。有些人僵固得像一粒乾屎橛,總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好,自己既不求長進,還唯恐怕別人長進(甚至唯恐怕民富國強),遂在「崇洋」之下,裝上西遊記哪吒先生的風火輪:「媚外」,而成了「崇洋媚外」。只要把這件法寶唸唸有詞的祭出來,當者無不腦漿迸裂。嗚呼,「崇洋」跟「媚外」沒有必然的因果關係,這一點如果弄不清,或者故意弄不清,中國就永遠死氣沉沉,人民也將永遠受不盡苦難。

趙雍先生是中國歷史上主動採取現代化行動,也就是主動採取崇洋行動的第一位君王。大多數君王都是故步自封,把政權看成玻璃罐,捧到手裡,連姿勢都不敢改變,唯恐怕玻璃罐掉到地下跌個粉碎。結果醬在那裡,捧得筋疲力盡,最後來一個倒栽蔥,還是唏里嘩啦。趙雍先生不然,他蓋世英姿,具有超越時代的構想。東周列國志形容他:「身長八尺四寸,(柏老按:里的長度變化很少,而尺的長度,隨著時代而有不同,這跟賦稅有關,所以必須專家才能算出八尺四寸摺合多少公分)。龍顏鳥口,(鳥口不知是啥模樣,大概有點前噘)。廣鬢虯髯,面黑有光。胸開三尺,氣雄萬夫,志吞四海。」他閣下跟普通君王有異,普通君王都喜歡蟄在皇宮裡跟女人混在一起,趙雍先生不然,他的足跡幾乎走遍他的王國,體驗風俗民情,觀察山川形勢。他北到過中山王國(河北省定州市),東到過黃河(山東省境),西到過黃華山(今地不詳),發現他的國家處於四面作戰的危險之境,必須改弦易轍,發奮圖強。

史記曰:

「(趙雍)召樓緩謀謀曰:『我先王因世之變,以長南藩之地,屬阻漳(漳河,經河南省林縣)滏(滏陽河,經河北省邯鄲市)之險,立長城,又取藺(山西省離石縣)、郭(郭水,經山西省陽城縣)、狼(狼山,河北省保定縣境)。敗林(蠻族林夷部落)於茌(茌山,山東省茌平縣境),而功未遂。今中山(河北省定州市)在我腹心,北有燕(燕王國),東有胡(蠻族東胡部落,內蒙古及遼寧省南部),西有林胡(蠻族部落,內蒙古毛烏素沙漠東)、樓煩(蠻族部落,山西省北部管泠山)、秦(秦王國)、韓(韓王國)之邊。無強兵之救,是亡社稷,奈何?夫有高世之名,必有遺俗之累。吾欲胡服。』樓緩曰:『善』。群臣皆不欲。於是,肥義侍,王曰:『簡(趙鞅)襄(趙無卹)之烈。計胡、翟(即翟國,山西省中部)之利。為人臣者,寵有孝悌長幼順明之節,通有補民益主之業。此兩者,臣之分也。今吾欲繼襄主(趙無卹)之跡,開於胡、翟之鄉,而卒世不見也,為敵弱,用力少而功多。可以毌盡百姓之勞,而序往古之勳。夫有獨智之慮者,任驁民之怨。今吾將胡服騎射,以教百姓,而世必議寡人,奈何?』肥義曰:『臣聞,疑事無功,疑行無名。王既定負遺俗之累,殆無顧天下之議矣。夫論至德者,不和於俗,成大功者,不謀於眾。——愚者暗成事,智者睹未形,則王何疑焉。』趙雍曰:『吾不疑胡服也,吾恐天下笑我也。狂夫之樂,智者哀焉。愚者所笑,賢者察焉。世有順我者,胡服之功,未可知也。雖驅世以笑我,胡地中山,吾必有之。』於是遂胡服。」

譯成現代語文:

「(趙雍)召樓緩先生謀曰:『我那些賢明祖先,因時勢世情的運轉,掌握晉國最重要的疆土。雄據漳河(經河南省林縣)、滏陽河(經河北省邯鄲市)險要,建立長城,又佔領藺城(山西省離石縣)、郭水(經山西省陽城縣)、狼山(河北省保定縣境),也曾在茌山(山東省茌平縣境)擊敗過林夷部落,但仍未能徹底把它摧毀。』——」

建立新軍

趙雍先生繼續他的說服工作。

「『而今中山王國(河北省定州市)逼我腹心,北方有燕王國,東北方有蠻族東胡部落,西方有林胡部落、樓煩部落、秦王國、韓王國。四周都是敵人,我們如果沒有強大的戰鬥力來保護自己,只有滅亡。我認為,歷史上有高度的美名,必然受到當時世俗的譴責。我準備做一件大事,那就是,為了增加我們的戰鬥能力。第一步,先改變衣冠,穿胡人的衣服!』樓緩先生曰:『我贊成。』可是,高級官員和貴族群,強烈反對。有一天,元老重臣肥義先生和趙雍先生在一起,趙雍先生曰:『先祖趙鞅、趙無卹,用激烈手段,對付胡、翟(山西省中部)。對知禮達情,遵守孝悌長幼順序的人,給予褒獎;對努力工作,在經濟建設上有貢獻的人,加以升遷。這是待部屬的本份。現在,我打算繼續先祖趙無卹先生的路線,向北發展到胡、翟(山西省中部)之地。世人不會重視這種功勛,蓋胡、翟部落太弱,我們只要用很少的力量便可達到目的。其實不使小民過度負擔,正是祖先們的一貫政策。具有突破性創意的人,必然的引起頑劣份子的怨怒。而今,我要下令全國國民,一律拋棄傳統衣冠,改穿洋人(胡)服裝,加強騎馬射箭教育。一旦這麼做,看我們全體譁然,雞貓子喊叫吧,老哥,你說怎麼辦?』肥義曰:『我聽說過一句話:對所做的事,如果心抱懷疑,就不可能成功。對自己的行為,如果心抱懷疑,也不可能成名。你既然決心要移風易俗,就不必考慮別人議論。嗚呼,建最高事業的,從不跟世俗和稀泥。成最大功勛的,從不跟成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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