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嫣

時代/紀元前二世紀一○~二○年代

其夫/西漢王朝第二任皇帝劉盈

遭遇/囚死

一樁亂倫的婚姻

在戚懿女士慘死後的第三年,即紀元前二世紀○○年代前一九一年,張嫣女士跟西漢王朝的第二任皇帝劉盈先生結婚,成為名實相副的真正皇后。在史書上,她的正式稱號是「孝惠皇后」。當然,她只是大老婆,劉盈先生另外還有若干位美貌的小妻。

張嫣女士是劉盈姊姊魯元公主的女兒,她是甥女,劉盈先生則是舅父,無論在當時和現代,都不可能結婚。可是,政治使他們成為可能。前已言之,中國宮廷是世界上最骯髒的宮廷之一,「人豬」都能出現,何況亂倫。尤其是,皇帝具有絕對的殺人權威,誰敢說他亂倫乎哉。何況劉盈先生自己並不當家,老娘皇太后呂雉女士威不可當,她要兒子娶誰,兒子就得娶誰,呂雉女士所以要劉盈娶張嫣,有她的深謀遠慮,一則是要掩飾自己通姦的醜聞,一則是要親上加親,她不允許一個潛伏著不易控制因素的女人當現成的皇后。

按下張嫣女士跟劉盈先生結婚電鈕的人物,還是呂雉女士的姘夫審食其先生。劉邦先生在世的時候,呂雉女士就跟審食其先生通姦,但他們小心翼翼,雖然高級官員們大多數都看出苗頭,但劉邦先生卻一直蒙在鼓裡。嗚呼,即以皇帝之尊,再加以劉邦先生殺人不眨眼,綠帽仍然橫飛,男女間的情慾,豈是嚴刑峻法所能根絕的哉。劉邦先生翹了辮子之後,呂雉女士大權在握,逐漸的不再避人耳目。審食其先生既如此接近權力的魔杖,枕邊床上的甜言蜜語,第二天就可能變成中央政府的命令,日久天長,他就開始尾大。吃不消他的朋友,遂千方百計,把這件醜聞傳播開來,而且如所盼望的傳到劉盈先生耳朵裡。

母親跟人通姦,做兒子的當然又羞又恨,而呂雉女士對戚懿女士和幼弟的毒辣手段,使劉盈先生對這位老娘,從心眼裡就瞧不起。可是,老娘終是老娘,他無法對老娘下手,但他有法對姘夫下手,教審食其先生這傢伙成為戚懿女士第二。

皇帝老爺蓄意要殺一個大臣,在一個既沒有法治又沒有人權的社會,比喝涼水都容易。劉盈先生隨便找一個藉口(史書上沒有說找的是啥藉口,反正這不重要),就把審食其先生逮捕,囚進監牢。從法治人權的角度來看,這明顯的是一件冤獄,人人都知道他為啥闖下了這滔天大禍,危在旦夕。

審食其先生最初並不害怕,他認為他有情婦作他的內援,皇帝總不敢不聽老娘的話吧。可是,呂雉女士遇到了困難,她在皇宮中也急得成了熱鍋上的螞蟻,她本來打算要親自向兒子說情的,但她見了兒子,想起自己做的醜事,老臉磨不開,每一次都無法開口。她接著示意朝中大臣出面,偏偏大家都樂意審食其先生一刀兩斷。而且跟張良先生所持的理由一樣,這樁冤獄涉及到皇帝的情緒,即令開口也沒有用,甚至自己也可能陷進去,所以沒有一個人肯為他出頭,審食其先生這才發現,他是死定啦。

然而,他命不該絕,他的朋友,封爵為平原君的朱建先生救了他。

這要歸功於劉盈先生的同性戀。劉盈先生那時還沒有結婚,在皇宮的內侍中,愛上一位漂亮的小子閎孺;閎孺先生小小年紀,面如桃花。跟審食其先生接近皇太后權力魔杖一樣,他接近的是皇帝權力魔杖。朱建先生去閎府拜訪他,屏去左右,咬耳朵曰:「審食其先生下獄,外人都說是你閣下的主意,有沒有這回事?」閎孺先生嚇了一跳,這真是天大冤枉,他叫曰:「我跟審食其先生根本沒有見過幾次面,怎麼會是我的主意?這是啥地方來的消息?」朱建先生曰:「啥地方來的消息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大家都異口同聲這麼說。可怕的是,審食其先生一死,下一個就是你啦。」閎孺先生眼如銅鈴,他怎麼想都想不通審食其先生的死,會跟他拉上因果關係。不但閎孺先生想不通,柏楊先生跟讀者老爺也想不通。可是,經過智囊朱建先生一解釋,理由就比你的鼻子生在你的臉上還要明顯。朱建先生曰:「你受皇帝的寵愛,人人皆知。審食其先生受皇太后的寵愛,也人人皆知。現在政府大權,操在皇太后手裡,不過事關隱私,對審食其先生的事,說不出口。一旦審食其先生被殺,皇太后為了報復,明天就會殺你。母子之間,互相鬥法,你跟審食其先生,湊巧夾在當中,還能活命乎哉。」閎孺先生急得汗如雨下,曰:「依你的看法,只要審食其先生不死,我才能不死,對乎?」朱建先生曰:「這還用說,你如果能哀懇皇帝,把審食其先生釋放,不但審食其先生感激你,連皇太后也感激你。而你得到母子二人的歡心,豈止富貴而已,簡直還要槓上開花。」

閎孺先生如夢初醒。不知道他用了些啥方法打動了劉盈先生的,反正,不久,審食其先生恢復自由,和老情人呂雉女士相見,心戰膽驚的糾纏了一陣之後,呂雉女士想出一計,那就是趕緊為劉盈先生娶親,一則讓他搬得遠遠的,二則讓他受女人的牽制,免得他總是虎視眈眈的找老娘的碴。

十六七歲的皇太后

劉盈先生於紀元前一九五年登極,已十七歲。這一年(前一九一),已二十一歲矣。中國五千年來,盛行早婚制度,上自帝王,下至小民,往往十五六歲,還沒有懂事,就被父母為他娶了老婆。劉盈先生以皇帝的身份,卻一直空房獨守,當然非常的不簡單。

問題出在老太婆呂雉女士的私心上,蓋她閣下生了一男一女,男孩劉盈是弟弟,女孩叫啥,沒人知道,只知道她在老爹劉邦先生當了皇帝後,被封為魯元公主,是姊姊。魯元公主嫁給張敖先生,生了一個女兒,就是張嫣女士。這時張嫣只十餘歲,呂雉女士計劃使他們結親,因為張嫣女士年齡還小,希望再拖幾年。可是既然爆發了審食其先生的紕漏,也就顧不得她年齡還小,立即要兒子迎娶。

然而,最大的困擾並不是年齡,而是輩份。張嫣是劉盈的甥女,劉盈是張嫣的舅父。這種血統上的倫理關係,縱是二十世紀最開放的社會,都不可能。附帶發生的問題也很多,好比說,劉盈先生見了魯元公主,是叫她姊姊乎?抑或叫她娘乎?真是人倫大亂,大亂人倫。中國以禮儀之邦自居,可是遇到這種禽獸行徑,卻沒有一個聖人開腔。蓋開腔的後果是,小者丟官,大者丟命。維護傳統的衛道之士,教別人犧牲可以,教自己犧牲,可沒人這麼做。

結婚的結果是,第一、呂雉女士在兒子劉盈先生身旁,樹立了一個監聽站,免得劉盈先生被別人操縱。第二、劉盈夫婦搬出了呂雉女士所住的長樂宮,搬到皇帝所住的未央宮。兩宮相距兩公里,這正合呂雉女士的意,她跟審食其先生就更高枕無憂矣。

紀元前一八八年,劉盈先生病死,才二十四歲。依史書的含糊記載推測,身為皇后的張嫣女士,不過十六七歲,正是高級中學堂女學生年紀,還沒有生育。但劉盈先生卻是跟別的兩位小妻生了兩個男孩,一個男孩名劉恭,一個男孩名劉弘。依我們小民常情判斷,隨便指定一個繼承寶座就行啦,既名正、又言順,既合法、又合理。可是呂雉女士老奸巨猾,她倒是指定劉恭先生坐龍廷的,可是她卻把劉恭先生的親生母親殺掉,宣稱他是張嫣女士生的兒子。

——嗚呼,劉恭先生的親娘是誰,史書上連個姓名都沒有,宮闈是個黑暗的魔窟,一個宮女生不如一粒沙,死不如一條蟲。柏楊先生不能用較多的篇幅介紹她,十分遺憾。她是千千萬萬死於非命的無名美女之一,悲夫。

劉恭先生被稱為前少帝,他這個皇帝當然只是一個橡皮圖章,一則呂雉女士以「太皇太后」的地位,根本不教他沾邊。二則是他年紀太小,可能還不滿十歲,所以他還不知道危機四伏。母親被殺的事漸漸洩漏,他哀號曰:「太皇太后害死了俺娘,等我長大,一定要報此仇。」嗚呼,赤子一點孝心,卻招來殺身之禍。首先吃驚的是皇太后張嫣女士,繼而更吃驚的是太皇太后呂雉女士,因為針鋒直對著她這個兇手。劉恭先生的存在,顯然成為一個定時炸彈,於是呂雉女士下令把孩子皇帝囚禁在宮廷監獄(永巷——戚懿女士囚過的地方),然後宣稱皇帝政躬違和,不能主理國家大事,正在細心療養。

——政治上的鬼話連篇,不但可厭,而且可嘔。讀歷史讀到這種莊嚴的謊話,能不扼腕嘆息。

劉恭先生就死在監獄,這個只有幾歲的頑童,是被絞死?被毒死?或被虐待死?我們都不知道,但我們可以推想出這位小皇帝,恐怕到死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受到這種待遇。

呂雉女士接著立劉恭先生的弟弟(也可能是哥哥)劉弘先生當皇帝,他被稱為後少帝。這位劉弘先生沒啥表演,但呂雉女士卻表演了不少。想當年,劉邦先生當了皇帝之後,大會群臣,殺了一匹白馬,跟大家盟誓曰:「不姓劉而當王的人,全國人民共擊之。」意思是,中國是姓劉的中國,不姓劉的外姓,頂多只可封侯爵,卻不能封王爵。蓋王爵跟皇帝只差一階,再往上跨一步,屁股就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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