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渤海換了昆明湖 海防經費的用途

修頤和園到底花了多少錢?並無統計,戶部會計科目中並無「園工」一目,所有支出,大部分隱藏於海防經費及內務府請撥款項中。當甲申朝局大翻覆,醇王用事後,十一年九月詔設海軍衙門,「先從北洋精練水師一支以為之倡,此外分年次第興辦」,特派醇王「總理海軍事務,所有沿海水師悉歸節制調遣」,此外設會辦、幫辦各二員,會辦為慶王奕劻及李鴻章;幫辦則是正紅旗漢軍都統善慶及兵部右侍郎曾紀澤,北洋成軍則由李鴻章專司其事;善慶為神機營出身,為醇王的幫手;曾紀澤出使英法,畀予幫辦名義,等於海軍衙門派駐國外的代表。

中國海軍的濫觴,始於同治五年左宗棠奏設船政局,以沈葆楨為船政大臣,在福州馬尾設廠造船;次年李鴻章亦在上海高昌廟設立江南製造局,於同治七年造成第一號輪船,命名「恬吉」;八年福州船政局所造之船亦可下水,命名「萬年青」,較「恬吉」為大。此外,由兩廣總督瑞麟向英國訂購兵船六艘為始,海軍船隻的擴充,一直採取自造、外購並重的政策。

到得光緒十年馬江之役,證明自造艦船,實不及外購者精良,因而政策有顯然的改變;同時「洋員」的比重亦顯著增加,隨之而來的是各種新式的制度及訓練方式,海防經費支出甚鉅,於是在海防捐以外,復開海防新捐。

清朝捐官的名目甚多。最初以軍需、河工支出浩繁,不得已開辦捐例,以濟急用;到後來成了各省彌補不足的常例。但捐了官雖有「部照」,而要補缺,又是另一回事,僅有空銜,而無實惠,報捐者自是躊躇不前,為了「招攬生意」,便不得不另開新例,而以補缺機會較佳為號召,這樣便又創設了「加捐花樣」的制度,即是先捐資格,後捐補缺優先,最硬的是「十成實銀」班,即不打折扣,亦不以餉票等等抵充,十足繳納現銀,名謂「新班遇缺先」,亦稱之為「大八捐花樣」。及至「海防新例」一出,將其餘的班次都壓了下去,成為終南捷徑。海防經費亦因而大見充裕。

海防經費如何得以移用為修頤和園的工費?有個內務府想出來的絕妙的移花接木之法,即是在昆明湖設立北京水師學堂;同時設立者有廣東黃埔的水師學堂。其事在光緒十三年,由此可知當十四年二月,下詔修頤和園以為太后頤養之所之前,此事早已在開始進行了。

當然,昆明湖設水師學堂,總也要有一點因緣附會的憑藉。稽諸史籍,萬壽山本名甕山,昆明湖本名大泊湖,又名西湖,在遼金時,此地即為離宮之一,名為好山園,其東有耶律楚材墓。園燬於何時,已無可考。

乾隆十五年,以次年為太后六旬萬壽,高宗命於山半建「大報恩延壽寺」,又疏濬大泊湖,深廣兩倍於舊,因於湖之北濱,建石欄,設戰船,仿福建廣東巡洋制度,由福建調水師營官,教練香山健銳營兵弁水操,每逢三伏天在湖內操演。此湖亦即取漢武帝伐昆明意,易名昆明湖。及至南巡歸來命工部侍郎三和仿江南名勝修園,題名清漪。三和自乾隆十八年當工部侍郎,至三十八年歿於任上,一官亘二十年之久,專為高宗起造園林。有此一段淵源,所以在決定修園以前,先設水師學堂,藉此名目,修園的工料均由海防經費中開支。且為遮人耳目計,德宗曾幾次奉慈禧太后觀操;至光緒十六年園成,水操亦即停止。

清漪園廢址,範圍甚廣,當年後山另附一園名惠山,即有八景之多;故自乾隆十六年濬治西湖開始,直至四十年方始落成,五十七年復又重修,倘按昔時規模施工,將成為一個銷金的無底洞,「海防新例」年復一年,永無休止之時。為此,閻敬銘想盡辦法反對,而不能收如同治年間諫停園工的效果者,由於昔有諸王支持言路;此刻清流既盡,言官如李慈銘所形容的「仗馬」,以不鳴為貴,復有醇王一手主持於下,以致於閻敬銘孤掌難鳴,唯有求去以為無言的抗議。

十四年年底,有了一個諫阻的機會,大內不戒於火,火起於太和門西旁的貞慶門,其時為十二月十五半夜,西風甚烈,因向東延燒至昭德門,至十六日午後始熄,翁同龢謂之為「奇災」。於是御史屠守仁、洪良品、吳兆泰等皆有封奏言修省。翁同龢十二月二十日記:

訪爕臣,本擬因火災上言,請停工作,惜經費、開言路、杜倖門,今日聞已有懿旨,萬壽山頤和園工程,除正路及佛殿外,其餘一切皆停罷,則此摺為贅疣矣。

爕臣謂孫家鼐,安徽壽州人,咸豐九年狀元;光緒四年以侍講學士入直毓慶宮,時官兵部右侍郎。他與翁同龢的關係,猶如翁與李鴻藻的關係。

這是自我譬解,亦是自欺之詞,他的內心實在也很痛苦,且聽他此事之前之後的心聲。十二月十八日,太和門被災後兩天記:

謁丹初(閻敬銘)相國,此老獨居深念,談時事涕泗橫流,畢竟君子,畢竟讀書人,吾滋愧矣。

每年除夕,翁同龢例有回顧一年,總結的感想。這年十二月廿九日除夕記:

今年五月地震,七月西山發蛟,十二月太和門火,皆天象示儆。雖鄭工合龍為可喜事,然亦不足稱述矣!況火輪馳驁於昆湖,電燈照耀於禁林,而津通開路之議,廷論譁然,朱邸之意漸回,北洋之議未改。歷觀時局,憂心忡忡,忝為大臣,能無愧恨?

光緒十三年六月初一,鄭州黃河決口,朝命特派禮部尚書李鴻藻督辦河工,需費浩繁;加以皇帝大婚,初步預算為四百萬;而頤和園工程又踵事增華,無怪閻敬銘涕泗橫流。

鄭州河決,漫口寬至五百五十餘丈,為咸豐五年銅瓦廂決口以來最大的一次河患。李鴻藻經營經年,費銀至九百萬兩之鉅,終以款料不繼,憤而請停辦。嚴旨切責,終於在十二月十九日合龍。

天津至通州開辦鐵路,由李鴻章倡議,為醇王所支持。反對者以翁同龢為首,理由是資敵、擾民、失業,而真正的原因是,庫款調度,已感竭蹶,不能再事興作。後以醇王表示可緩,議格不行,所謂「朱邸之意淅回,北洋之議未改」,即指此而言。翁同龢與李鴻章在重大政策上的分歧,以此事為始。

至於頤和園工程,實際上不但未停止,且亦未縮小範圍。如東華錄所載光緒十六年九月十六上諭,御史吳兆泰奏請停止頤和園工程一摺,末段云:

該御史備員臺諫,乃輒以工作未停,有累聖德,並以畿輔被災,河決未塞等詞,摭拾瀆陳,是於朕孝養之心,全未體會,實屬冒昧已極。吳兆泰著交部嚴加議處。

「工作未停」一語,已說得非常明白。而吳兆泰「交部嚴加議處」,則慈禧已有惱羞成怒的模樣。不過嚴議也只是一句話,以後不了了之,尤足以看出,德宗與翁同龢都是同情吳兆泰的,「交部嚴加議處」不過敷衍慈禧太后的面子而已。

不獨頤和園,甚至圓明園也修復了一部分。翁同龢十七年正月廿二日記:

是日皇太后詣醇賢親王園寢,於圓明園之雙鶴齋用膳。

圓明園為英法聯軍所燬後,在同治十二年議重修時,課查尚殘存有十三處,「雙鶴齋」為其中之一。圓明園重修之議作罷,則仍為到處殘垣頹壁的一座廢園,即令雙鶴齋房屋在,內部陳設全無,且道路破壞,倘非重修,何能迎太后在此傳膳?

頤和園究竟在甚麼時候完工,並無明確的記載,僅有十七年四月二十日的兩道上諭,第一道是:

前經降旨修葺頤和園,恭備皇太后慈輿臨幸,現在工程將次就竣,欽奉慈諭,於四月二十八日幸頤和園,即於是日駐蹕,越日還宮。從此慈駕往來游豫,頤養沖和,數十年宵旰勤勞,稍資休養,孺懷實深慶慰。所有一切應行事宜,著各該衙門敬謹預備。

第二道是:

本月二十八日皇太后駐蹕頤和園,朕是日先往祗候跪接,王公百官均穿蟒袍補褂,於三座門外跪接。朕於是日仍還畫舫齋。五月初一日,皇太后由頤和園還西苑,王公百官仍穿蟒袍補褂於三座門外跪接。

上諭在慈禧幸園八日之前,猶謂「將次就竣」,可見非短期間內可以竣工。而四月廿八日的「典禮」,可視之為慈禧正式「退休」的開始。事實上亦只有此後的兩三年,為德宗真正親政的日子。

德宗大婚與親政,是在光緒十五年接踵舉行,大婚為正月廿七日,親政為二月初三日。翁同龢教導的「門生」,至此畢竟成立了。因而在正月廿二日,慈禧及德宗召見翁同龢於養心殿東暖閣,此為「獨對」,意義不同尋常,所以翁同龢日記中,所記特詳:

首言昨屠仁守事,對「御史未知大禮,然其人尚是臺中之賢者。」

(慈禧太后)曰:「吾心事汝等全不知。」

對:「此非該御史一人之言,天下臣民之言也,即臣亦以為如是。」

屠仁守字梅君,湖北孝感人,同治十三年進士,為李鴻藻門生。所上封事,言歸政事。德宗接掌大權分兩個階段,十二年六月,慈禧召見醇王,面諭定明年正月歸政。醇王與翁同龢等面商,奏請慈禧太后訓政;俟德宗二十歲時歸政;數經週折,懿旨始允「再訓政數年」。

十三年正月十五,德宗親政,但政事仍由訓政的慈禧太后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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