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

走到半夜裏,約莫已在二十里外,突然發現兩三條狗,箭也似的往前飛躥。顯然地,它們已經聞見氣味了。

羅桂鑫急忙跟了上去。有狗的人,亦都放鬆了手裏的草繩,跟著向前奔。走不多遠,只見群犬繞著一株大樹打轉,顯然地找到了一個樁子。

「是同號弟兄?」羅桂鑫大聲問說。

樹背後閃出來一個人,怯怯地問說:「你們是哪裏的?」

「喏!」羅桂鑫將摺疊的藍旗一抖。

「喔,自己人。」那人問道,「貴姓?」

「羅。你貴姓?」

「小姓何。你們舵把子呢?」

「我們舵把子要穿『大紅袍』了。」

這便表示是已為官軍所擒,可能會凌遲處死的冉天元部下。接著,羅桂鑫便談馬蹄崗慘敗的情況,身經目擊,這個龍門陣自然擺得十分生動。

就這片刻工夫,又找到了兩個相互呼應的樁。聚在一起招呼過了,羅桂鑫便說:「現在要去歸隊,不知道該怎麼走,拜託指點一條明路。」

「由菁林口進老林子,聽說要奔天寨子,你到那裏再打聽吧。」

「謝囉!謝囉!」羅桂鑫問,「這裡就你們三位?」

「不錯。」

打聽清楚,就不必多耗工夫了,羅桂鑫向他的同伴說:「把狗找齊了,趕路吧!」

「把狗找齊」是約定的暗號,即時兩個伺候一個,後面掐脖子,前面當胸一刀,三名藍號吭都吭不得一聲,便已了賬。然後將屍首拖到路中間,為的是讓羅思舉知道,暗樁已經清除。

就這樣在十里路上,殺了十三個人,不覺已到菁林口,羅桂鑫下令休息,解除群犬的口罩,任由它們狂吠亂叫,同時撿取枯枝,燃起明晃晃的一堆火,將一面藍旗,插在火堆旁邊。

果然引出來十幾個人,查問來歷。都由羅桂鑫一個人應付,說是一天一夜沒有吃飯了,要求接濟糧食。

「有,有!你們進老林來吧。」

言語過於乾脆,羅桂鑫大起戒心,怕的是自己的行藏,不知道哪裏出了破綻,已被識破,對方是誘敵之計,一入老林,豈非自投羅網?

因此,他沉著地說:「我們是來投鮮老大,如果他在老林,我們見了他,就算歸隊了。可是前面的弟兄告訴我,說鮮老大打算奔大寨子,這還得往東,往北進老林,路就不對了。」

「鮮老大已經走了,這會兒大概已到了天寨子。」

「這樣說,我們得連夜趕了去。」羅桂鑫指一指他的人說,「我們只有百把人,求你賞一頓飯就行了。」

「好說,好說!派幾位弟兄跟我來。」

「老大哥,」羅桂鑫又說,「最好是乾糧。」

「有,有現成的鍋魁。」

「好極,好極!路遠不遠?」

「不遠。」

羅桂鑫比較放心了,本想親自入林去領鍋魁,順便一探虛實,但怕萬一生變,外面無人指揮,尤其是羅思舉一到,不能沒有接應,因而以徵求的方式,問一句:「有四位就行了,誰去?」

自願應徵的有九個人,羅桂鑫挑了四個。隨地主入林;但仍有一半留在原處,帶著點監視的意味。羅桂鑫心想,現在的情況,仍是混沌不明,也許安然無恙,去的人挑著鍋魁回來;也許那四個人被扣了,正在拷打盤問;而最壞的一種情況是,有大隊藍號從林中殺了出來,那應如何應付?

略略盤算了一下,羅桂鑫示意在他身邊的弟兄,去纏住那六個人,如果入林四人,久候不至,便是有了麻煩,以四換六,帶著對方的六個人,趕緊往回走,會合了羅思舉,再作道理。好在鮮大川的下落,已經探明,也算大有所獲了。

主意打定,找個聽覺特靈,懂貼地辨聲訣竅的弟兄,名叫金棠的過來,吩咐他說:「你仔細聽一聽,羅游擊是不是近了?」

這貼地辨聲的法子,自古有之,看準方位,以耳貼地,可以聽出三十里外,大隊馬蹄聲。金棠受命以後,遠遠地到馬路上去辨西來的聲音,聚精會神地聽了好久,有把握了。

「羅游擊大概離這裡有七八里路。後面還有『唦、唦、唦、唦』的聲音,好像有大隊人馬過來了。」

那不就是德楞泰所派的五百箭手嗎?羅桂鑫又驚又喜,便即說道:「你再辛苦一趟,往回去接羅游擊,請他別再往前走了,聽我的信。」

這金棠也是羅思舉得力的部屬,人很能幹,帶著火種、火把,悄悄牽了一匹一馬,後跟一條狗,到得大路上,躍身上馬,拿一條繩鞭,在馬股上抽了兩下,向西飛馳而去。

約莫奔了兩里路,他不走了,下馬點起火把,豎在大路中間,然後又撿了好些枯枝,燒起一堆野火,將狗放了出去,坐在路旁靜靜等候。

不久隱隱人馬雜沓之聲,接著看到他的那條大黃狗,一路吠著跑了回來。後面有六七匹馬,領頭的正是羅思舉。

金棠在火堆後面,高舉雙手,一面亂搖、一面高喊:「停、停!」

羅思舉勒馬注視。「啊!是金棠!」他問,「你怎麼在這裡?」

「我是特為來接你老的。都別往前走了,你請下馬,我有話說。」

羅思舉下令,大隊暫停。然後下馬聽金棠細報軍情,連連點頭稱好。正在談著,東面塵頭大起。羅思舉急急下令,大隊分兩面散開,以便伏擊。

金棠卻已料到,是羅桂鑫回師,頓一頓足說:「完了,我們的人被扣了。不過,還好,一定帶了六個人回來,不虧本。」

一聽這話,羅思舉精神大振。「行了!」他說,「就從這六個人身上,要把藍號的底都刨出來。」

果然是羅桂鑫,但俘虜卻只得五個,有一個比較機警,及早開溜了。

「我不殺你們,願意回去的回去;願意跟我的跟我。我叫羅思舉:。」

「原來是羅二爺,真是有眼不識泰山。能遇見羅二爺,我們還回去幹什麼?」

五名藍號,都願投誠。「好極!」羅思舉問道,「老林裡面有多少人?」

「人倒不多,不過上千。不過,羅游擊,我勸你不要進去,犯不著!」

「怎麼叫犯不著?」

「裏頭有絆馬索、陷阱。你老人家千金之體,陷在裡面,叫天天不應,叫地地不應,也許活活餓死,一世英名,這樣下場,太窩囊了。」

他的話說得非常透徹。羅思舉看他的相貌,也是善良一路,神情又是如此懇切,不由得起了重用他的心思,便先問道:「你這位小哥尊姓大名?」

「不敢,我叫趙大全。」

羅思舉點點頭,抬頭向東面天空望了一下,叫一聲:「阿桂!」

「什麼事,二叔!」

「天快亮了,老林不進去了,那就不必急,找個地方大家先歇一歇,把肚子弄飽了,再作道理。」

「是,」羅桂鑫手指北面,「那裏有一處打麥場,人都逃光了,也許還有吃的留下來,我把隊伍帶到那裏去。」

「好!還有件事,我看仍舊要派金棠。」

「是了,我把他找來,什麼事情二叔當面交代他。」

等找來金棠,羅思舉說:「你騎馬回去告訴何千總,彭守備帶弓箭手到了,請他們在那裏歇馬,以後的事,等我通知。聽清楚了沒有?」

「清楚。」金棠又伏在地上,以耳貼地聽了一回說,「馬蹄聲沒有了,大概正在休息。」

「好,那你趕緊去吧!」

「是。我跟著大隊一起回來。」

等金棠一走,羅思舉說道:「阿桂,帶來的十隻雞沒有用了,吃掉牠。那裏既有人家,總有鍋灶,把雞宰了剁碎,燒幾鍋雞湯,想喝的來喝,也算有福同享。」

羅桂鑫笑了。「一千多人十隻雞,要燒多少鍋?」他說,「名為雞湯,跟白開水沒有什麼兩樣,我看饞蟲爬出來,也不會有人來喝。」

「你別管,反正意思到了。」接著羅思舉便招呼趙大全等人在火堆旁邊坐了下來,取根樹枝在地上比畫著問道:「鮮大川真的已經走了?」

「是的。一來就走。」

「往哪條路走的?」

「老林裏頭有一條路通天寨子。鮮大川怕官兵也進老林去追他,所以沿途設了埋伏。」

「不錯,如果是我,也是這麼辦。」羅思舉又問,「你能包他一定是到天寨子,不會往別處?」

「我敢包。」

原來天寨子本是一座民寨,地勢雖險,易守難攻,但牛山濯濯,不易開墾耕種,因而廢棄。不道為鮮大川看中了,將擄掠所得的財貨,都藏在此處,豈肯輕棄。

「鮮大川跟冉大元雖都是藍號,面和心不和,早就想拆夥了。鮮大川這回先到天寨子,打算帶了他的不義之財,由天寨子北面下山,過嘉陵江回他的巴州老巢,另起爐灶。」趙大全又說,「這是我聽來的話,真假就不知道了。不過,先到天寨子,那是一定的。」

「好!趙老弟,你的話很有用。」羅思舉用徵詢的語氣說,「有件事,我想託你們,不知道能說不能說?」

「儘管說,有什麼不能?」

「陷在裡面的那四個弟兄,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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